大宮女的聲音低低響起在房間裏面。
在她面前一張美人榻上,身穿紫色暗花蝶紋春衫的女子低着頭,纖纖玉手捧着一本書冊子,一面聽大宮女的回話一面垂眼望着手裏的書頁,像是聽得漫不經心。
待大宮女細細稟報完宋棠今日的舉動,她將手中書冊子合上了。
只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凝神思索着什麼。
這一位與宋棠年齡相仿的女子,正是賢妃竇蘭月。雖說年齡相近,但她們兩個人氣質與行事迥然不同,宋棠明媚張揚、事事高調,竇蘭月穩重內斂、謙和端莊。
是以,宋棠在宮裏處處樹敵,竇蘭月卻有一個好人緣。
這也是裴昭選中宋棠來偏寵的原因之一。
只竇蘭月不清楚這些內幕。
她這會兒思索的是關於昨夜與今日後宮裏發生的那些事情。
其實說來說去,無非宋棠比往日更得陛下的偏寵。
這也並非第一天如此。
宋棠得到陛下的賞賜非要派人往她這裏送,更不是第一次。
這個人慣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在旁人面前耀武揚威,以彰顯自己有多得寵。
“安神香是陛下今日賞賜,闔宮上下,再沒有比這品質更好的安神香,淑妃往各處送,倒不稀奇。”竇蘭月手掌撐着側臉一笑,“只沒想到,她會想拉攏人。”
“這是突然開竅了?”
竇蘭月也覺得有點意思,宋棠竟然會做這樣的事。
大宮女喜雨聽言,奇怪問:“可是,淑妃即便送條手鍊又能拉攏到誰呢?”
竇蘭月笑:“是啊,她大概不知道現在才做這些已經太遲了。”
這般手段着實不夠看。
也幸得,宋棠只有這樣的手段,否則麻煩不是一般大。
“是呢。”
眼見竇蘭月要起身,喜雨連忙上前去扶,“還是娘娘一開始便想得長遠。”
“左右得了些好東西。”
竇蘭月說,“你吩咐人提點一句,淑妃一片好心,不該辜負。”
喜雨應是。
竇蘭月嘴邊噙着笑,心情不壞:“去外面走走。”
喜雨扶着竇蘭月往外面去。
“娘娘,淑妃似乎對春獵的隨行名單沒有什麼意見。”
竇蘭月笑:“她瞧見我不在今年春獵的隨行之列,怎麼會有意見?”
“總不能去陛下面前鬧,非要陛下捎上我。”
喜雨替竇蘭月不平:“但陛下原本是想讓娘娘一起去的。”
竇蘭月看一眼自己的大宮女問:“然後呢?”
“奴婢相信娘娘這麼做自有娘娘的道理。”喜雨聲音低下去一點說,“可是淑妃隨行,娘娘不在,到底……行宮又離得遠,消息想要傳回宮裏也是慢的。”
“淑妃得陛下寵愛又非一日兩日。”
竇蘭月不以爲意的語氣,“何況宮裏總歸得留人,太后娘娘也在宮裏呢。”
郭太后雖在宮中,但她一心向佛,從不過問朝堂、後宮之事,連妃嬪平日的請安都免去了。哪怕是每個月唯一的那次請安,她也不露面,去請安的人在殿外行過禮便會被示意退下。這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的。
她卻不太明白,可不再追問,只說:“莫怪陛下上回直誇娘娘細心周道。”
竇蘭月笑一笑沒接話。
兩個人步出蓬萊殿,到怡景宮的小花園賞花去了。
·
對宋棠今天所做之事清清楚楚的卻不止竇蘭月一個人。
晚一些的時候,裴昭也都聽說了。
得知宋棠去芙蓉閣找過沈清漪,他不免皺眉,首先想到的是沈清漪見到宋棠必定不大好受。好在宋棠不知道那些事也不是有意爲難,而是想和沈清漪拉近關係。
在宋棠眼裏,沈清漪是沒有威脅的存在。
她便不會無緣無故刁難沈清漪。
當初多少看中宋棠這一點,裴昭才最終選定她當這個“寵妃”。
宋棠如今既然有意和沈清漪交好,他總不能攔着。
何況這對沈清漪也一樁是好事。
顧念着“大局”,裴昭壓下對沈清漪的擔心,吩咐魏峯:“今晚朕過去春禧殿看一看淑妃。”宋棠昨天夜裏做了噩夢、受了驚嚇,他今天理應再去瞧一瞧她的。
魏峯躬身領命。
裴昭擡手摁一摁眉心,半晌輕籲一口氣,撇開這些小事,繼續批閱奏章。
宋棠知道自己昨夜鬧過這麼一場,裴昭會過來春禧殿。
並且多半是要在她這兒留宿的。
但她昨天在德政殿過夜,今天實在不想又和裴昭一起。
說起來裴昭估計也和她差不多,沒有那麼想來見她,只是不得不這麼做。
讓竹溪送走來遞消息的小太監後,宋棠如往常一樣吩咐宮人準備熱水沐浴,心裏卻生出別的想法——今天晚上她要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繼續折騰裴昭。
因而,入夜之後,一心等着皇帝陛下的淑妃娘娘“不小心”睡着了。
裴昭過來春禧殿的時候,見到的也是睡着的宋棠。
以往每一次,宋棠倒是無論多晚都會等他來。
今天見她這幅樣子,裴昭卻鬆下一口氣,也正好有理由不在春禧殿留宿。
擡手示意宮人不必驚動宋棠,他上前把熟睡中的宋棠抱到牀榻上去。
片刻,裴昭離開春禧殿,回養心殿休息。
宋棠纔不在意裴昭如何。
她一夜安睡,翌日醒來神清氣爽,整個人都充滿幹勁。
“娘娘,昨晚陛下過來,見您睡着了,是親自把您抱到牀榻上去的,也不讓奴婢們吵醒您。”竹溪爲宋棠梳妝時,向她說起昨天晚上裴昭過來春禧殿的事。
“陛下仔細問過娘娘白天都做了些什麼、喫得好不好才走的。”
“臨走的時候又說,下次再來看娘娘。”
“可見在陛下心裏娘娘頂頂重要。知道娘娘前天夜裏被噩夢驚嚇,特地過來看望娘娘,來了以後,發現娘娘已經睡着了也不怪罪,更捨不得吵着娘娘休息……”
竹溪越說這些越替宋棠高興,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