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將逝,御花園中百花日漸開敗。

    然而皇城之外,山林之中,早鶯啼鳴,黃鸝棲柳。碧藍晴空下,仍處處可見春草芳菲,花木扶疏。舉目遠眺,更有羣山綿延,雲霧繚繞。如是種種,如夢如幻,皆是身處皇宮便輕易不可見的風景。

    宋棠一路乘馬車而來,緊趕慢趕,到得春獵宿營之地,風塵僕僕,多少有些懶怠。但被裴昭親手扶着下得馬車,望見皇宮見不到的好風光,整個人又振奮起來。

    此番春獵出行,她與裴昭始終同乘一輛馬車。

    雖然無時無刻需要面對裴昭有些倒胃口,但皇帝陛下的馬車不是一般的舒適。爲了不必承受路途顛簸的苦累,宋棠也就暫時忍下了。只是路上不作作妖也不像她,既然裴昭在身邊,央着他端端茶、倒倒水不是什麼難事。

    其中一次,底下的宮人準備的食物有些難喫,她也直接甩臉了。

    不管裴昭心裏怎麼想,照樣立刻便吩咐下去準備別的。

    那會兒大約是實在受不了她,裴昭下了馬車去外面透透氣。

    回來的時候依然對着她一臉好脾氣,甚至他自己親手端着喫食回來。

    落在旁人眼中,又是皇帝陛下寵愛她的佐證。

    宋棠對這些倒也頗爲受用。

    左右在裴昭的心裏她都是一個不懂事、不講理、愛折騰的形象。

    哪怕如今這個形象變得更深刻些,她亦無關緊要。

    以前沒有享受過,不覺得如何。

    現下越覺得,皇帝的真心要來何用?哪有自己過得舒坦、肆意來得實在?

    即便是裴昭自認爲一腔真心對待的沈清漪,在這後宮之中過的又是什麼樣的日子?且不說現下裴昭身邊那麼多的妃嬪,即使在她的前世,沈清漪當真坐上皇后之位,她跌入泥潭,六宮也不是沒別的女人了。如果要受盡無數委屈,才能換來那一點點的甜頭,反正她是受不了、做不到。

    因而若非從前親眼所見、親身經歷,她根本無法想象這樣的事。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

    那麼多寵愛,那樣百依百順,居然都是假的。

    讓心愛之人忍受萬般委屈,反而叫做所謂的真心。

    宋棠越是回想起來,越後悔自己竟然曾經對裴昭這樣的人生過情愫。

    簡直是幾輩子都洗不去的污點。

    山間空氣清新,有一種沁人心脾的舒適。

    從馬車上下來的宋棠不由得深深吸過幾口氣,裴昭的聲音此時亦傳入耳中。

    “淑妃,你住在朕旁邊的那個帳篷,至於其餘妃嬪的一應事宜,便由你來安排,只是得辛苦你。”裴昭交待過兩句,又笑說,“安排妥當之後好好歇息一番,下午纔能有精力去玩。”

    宋棠福身領命:“臣妾明白。”

    裴昭頷首,隨即不再多言,擡腳往主帳篷去。

    目送他離開以後,宋棠也領着竹溪去往自己住的帳篷。

    她一面走,一面吩咐下去。

    “高貴嬪、沈寶林安排在離我和陛下最近的帳篷,然後是董才人、霍順容和霍才人。至於孟昭儀,安排在離陛下最遠的地方便是。”

    宋棠一早曉得裴昭會把這件事交給她去辦,所以早有謀劃。

    她之前在宮裏已經幾次明面上對高桂芝和沈清漪示好,今日無非延續之前的做派,而沈清漪被安排在離裴昭近的地方,裴昭肯定是樂意的——但當然是爲了她自己作妖方便,不是爲他們暗通款曲提供便利。

    其他幾個人,從前有過那麼多接觸,每個人她都瞭解。

    是以她的原則非常的簡單。

    過去對她好一點的、沒什麼矛盾的,她就安排在離皇帝陛下近一點的地方。

    對她不好的,自然安排在遠一點的地方。

    身份、地位皆不在她的考慮之列。

    對她的安排不滿意?有意見?

    那儘管可以去裴昭面前鬧,她沒什麼關係,反正裴昭最終肯定會偏袒她。

    竹溪把宋棠的話一一記下。

    只有聽見把正二品的孟昭儀安排去最遠的地方,她小小的猶豫一瞬。

    “娘娘,這個樣子,孟昭儀會不會……”

    畢竟連從六品的董才人和霍才人都並非是這樣的待遇。

    “無妨。”

    宋棠微微一笑,“孟昭儀不會有任何意見。”

    孟綺文這個人,縱身爲昭儀,可在外人眼裏向來是不爭不搶的淡然女子。

    礙於她平素在秋闌宮深居淺出,宋棠也曾以爲這人無什麼要緊。

    只是前世到後來,她和竇蘭月兩敗俱傷,坐收漁利的卻不單單是沈清漪。

    孟綺文那時也被冊封爲四妃之一。

    由此可見此人是有野心的。

    想來在她死後,孟綺文沒有少給沈清漪添堵。

    宋棠和孟綺文之間談不上什麼仇恨之說。

    但既然這個人逮着機會便必定要踩着她上位,她如今無非禮尚往來。

    孟綺文前世能和沈清漪一樣忍個六七年一聲不吭。

    現下自然也不會爲着些許小事鬧騰。

    這不是得給他們的皇帝陛下留下個好印象嗎?

    而她對孟綺文做出這些安排,落在其他人眼中,無非還是那些不好的模樣。

    但欺負其他妃嬪纔像她啊。

    哎——

    宋棠突然發現自己怎麼這麼喜歡這些人沉迷於自我委屈的性子。

    恨不得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可不又便宜她這種喜歡欺負人、喜歡興風作浪的壞人?

    “你只管安心去辦。”

    “若真有意見,你讓孟昭儀過來找我。”

    竹溪雖然不大明白,但是既然宋棠這麼說,她並未多懷疑。

    她福身道:“是,奴婢這便去辦。”

    宋棠去到帳篷,在宮人的服侍下梳洗過一番,又覺得睏倦,索性小憩片刻。

    睜眼時正巧竹溪也回來了。

    事情已經悉數辦妥,而孟綺文,果然如宋棠所說那般沒有不滿。與宋棠回稟過之後,竹溪小聲道:“是奴婢太過狹隘,孟昭儀當真沒有不高興,還賞了奴婢。”

    宋棠懶懶躺在小榻上,一笑說:“那就好。”

    她仍覺睏倦,打了個哈欠,吩咐竹溪:“我再睡一會兒,有事喊醒我。”

    “是。”

    竹溪福身應下,待宋棠睡着以後,領着人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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