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峯到毓秀宮時,宋棠剛用過早膳。

    她昨天夜裏早早便歇下,無人打擾,一夜安睡,醒來以後精神不錯。

    “魏公公?”

    宋棠瞧見魏峯,表情詫異,“這個時辰,你如何會來春禧殿?”

    “難道是陛下……?!”

    她說着似乎一驚,起身快步上前追問道,“陛下怎麼了?”

    魏峯躬身回答:“陛下身體無礙,請淑妃娘娘放心。”

    宋棠鬆下一口氣般輕拍胸口,一笑說:“那便好,只不知公公有什麼事?”

    “陛下請淑妃娘娘過去。”

    魏峯說,“轎輦也已經在殿外候着了。”

    宋棠望向魏峯,略略沉默,方纔點頭道:“好。”

    “煩請魏公公稍等。”

    當看到魏峯出現在春禧殿的一刻,宋棠心知她實則無法左右的那件事昨晚仍是發生了。否則,裴昭不會一大早讓魏峯來請她,魏峯來了,只能是那麼一個原因。

    從王御醫口中得知裴昭往後恐怕不能雲雨時,宋棠曾設想過許多種讓他知道這個消息方式。

    但最終她選擇這樣一種——

    讓裴昭以爲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然後,耐心等待他在和沈清漪發生牀笫之私時,驟覺不對。

    裴昭受傷,不會翻任何一個妃嬪的牌子。

    她雖守在養心殿,但裴昭對她並無那麼多欲望,不提現下是受了傷。

    裴昭和沈清漪卻不同。

    春獵刺殺一事,使得裴昭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他和沈清漪兩個人稱得上歷經一次生離死別。之後隔着一段時間沒能見上一面,心情自然不同,一旦見面少不得互相憐惜,發生些親密之事實屬稀鬆平常。男女□□,不外如此。

    所以裴昭極有可能自己發現自己身上的問題。

    到那時,她走的這一步棋真正圓滿。

    有什麼比在心愛之人面前出現這種問題更丟人更羞恥更挫敗的?

    何況裴昭身爲帝王,骨子裏流淌着孤傲,越無法容忍自己身上發生這種事。

    她自也不會讓裴昭只享受這一時的打擊。

    知曉自己恐無法有子嗣不過是開始。於帝王而言,子嗣一事尤爲重要,裴昭同樣比任何人都清楚。往日他想讓沈清漪先有他們的孩子,所以旁的妃嬪皆無機會,但他若是可能無法有子嗣呢?又當如何?

    宋棠賭裴昭不會亦不願意讓沈清漪知曉他身上的問題。

    是以從裴昭知道這件事起,一日無法治癒,他將一日受此煎熬,不得解脫。

    從大清早派魏峯請她去養心殿看……

    她特地爲裴舟準備的這個“驚喜”,裴昭想必很滿意?

    宋棠看一看銅鏡裏自己的一張明媚笑臉,心情愈好,嘴角翹起。

    梳妝妥當,她從殿內出來,走到廊下,繼而隨魏峯乘坐轎輦去往養心殿。

    ·

    養心殿內除去裴昭外,再無旁的人,一整座宮殿寂靜無聲。

    宋棠進得裏間,不疾不徐上前福身行禮:“臣妾見過陛下,給陛下請安。”

    坐於牀沿、低垂着腦袋的裴昭周身散發着山雨欲來的陰沉氣息。

    他擡一擡眼,望向宋棠,眉眼藏着戾氣。

    宋棠同裴昭對視一眼,面上一怔,繼而一連串關切話語:“陛下……昨夜休息得不好麼?爲何臉色這般憔悴?抑或是傷口又疼了?可曾請御醫來瞧一瞧?”

    裴昭沒有應宋棠的話。

    他眼眸微眯,盯着宋棠看過片刻,冷冷道:“你,過來。”

    宋棠似滿臉的懵懂,起身走到裴昭面前,語帶不安:“陛下今天怎麼……”

    裴昭不語,兀自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住她。

    宋棠悄悄看一看眼前的人,又問:“陛下是怎麼了?”

    裴昭伸手用力捏住宋棠的下巴,迫她仰頭看着自己,冷冰冰問:“這些時日,愛妃瞞着朕,都做過些什麼?”

    宋棠擰着眉不解道:“臣妾不曾做過什麼,陛下可是誤會臣妾了?”

    裴昭反問:“朕春獵中毒一事,爲何隱瞞?”

    宋棠杏眼圓睜,一時呆滯,像沒有預料是這件事。

    明白過來,她臉上看不出一絲怯弱害怕,甚至鬆下一口氣:“原是此事。”

    裴昭被宋棠的態度與反應弄得有些糊塗。

    從王御醫口中得知整件事以後,他對宋棠的擅作主張異常惱火。

    尤其到得今天都未曾主動告知真相。

    因而,他懷疑宋棠別有目的,以爲自己戳穿後,宋棠會慌亂無措的告罪。

    可是宋棠全然不是預想中的反應。

    裴昭愣忡之間鬆開手,宋棠趁機退開兩步,不動聲色脫離他的鉗制。

    “陛下,臣妾並未故意隱瞞。”宋棠福身說,“先前不曾告訴陛下此事,是因陛下身體虛弱,須得先將身上的箭傷養好。至於中毒一事,王御醫說過,雖仍有影響,但不會威脅陛下的性命。”

    “正因如此,臣妾纔沒有立刻將此事告知陛下。”

    “即便到得今日,陛下身體仍虛弱,實在不宜操心這些。”

    “臣妾是打算等到陛下痊癒再告訴陛下的。”

    “左右陛下依然年輕強壯,想是細細調理很快便能恢復,故而不必着急。”

    宋棠言語中的意思,裴昭聽懂了。

    因爲認爲他很容易恢復,養傷更爲重要,爲他着想,所以沒有馬上告知他。

    但王御醫方纔的話可沒有宋棠說得這麼輕巧。

    裴昭沉着臉:“你說的和王御醫說的可全然不一樣。”

    宋棠愣一愣,復羞赧低眉,輕咬嘴脣:“陛下讓臣妾如何解釋……”

    “臣妾也只不過是……相信陛下罷了。”

    “陛下如今正值壯年,王御醫也說會盡力尋找治癒之法,定是有辦法的。”

    “臣妾相信陛下,陛下更該相信自己纔是。”

    一番話聽來全無道理。

    但此時此刻,聽過宋棠的這些話,裴昭莫名心氣順了。

    他的確正值壯年。

    怎麼可能當真就……確實,他年輕體壯,怎麼可能從此再也好不了?

    宋棠爲他着想,之前沒有告訴他這件事也不見得別有用心。

    說到底,養傷的他本不會沾那些。

    他和清漪之間的事情,宋棠半分不知情,自然想不到那一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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