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死在了後院，自此之後的每年雪夜，溫涼寒都會獨身站在後院，望着皚皚白雪，回憶當年的一幕一幕。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雪夜無眠的人，不止他一個。
“你的意思是我爹他……”
老楊點點頭：“王爺您有所不知，您在後院站着，老爺他就在後院牆外站着，他心裏的苦，半分都不比您少。您痛心夫人的死，可老爺他，不止痛心，對您和夫人，他還有愧疚。”
溫涼寒擡頭看向天邊那輪彎月，“每次在後院雪中站着，我便在想，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孃親？”
老楊斬釘截鐵：“老爺對夫人，可謂一片癡心、情深意切。”
溫涼寒將自己多年的疑問問出：“那他又爲何娶了那麼多小妾？既然爹愛我孃親，爲何就不能一心一意？將心掰成這麼多份，這難道就是情深意切？”
老楊不再開口，似乎是在猶豫。
“爹和娘在一起那麼多年，自然是瞭解孃的性子，她性子貞烈，眼裏揉不得沙子，可爹卻叫她一次次受傷心寒，最後竟絕望到自裁而終。”
溫涼寒聲音微顫，心中的傷疤，又被揭開，鮮血淋淋。
半晌，老楊都苦着一張臉，默默聽溫涼寒說着，可卻總是在微微搖頭。
“王爺，這件事雖然老奴沒什麼資格告訴你，可是老爺瞞了你那麼久，老奴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溫涼寒低頭看他，神情露出一絲疑惑。
老楊抱拳一禮：“王爺，老奴跟在老爺身邊幾十年了，捫心自問從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這事他不讓老奴告訴你，老奴瞞了整整七年，這次說出來，無論老爺如何看我，老奴都覺得非說不可了。”
“楊叔放心，涼寒記性差，聽了也就忘了。”
老楊道：“王爺，老爺雖然娶了四房小妾，卻從未對她們動過任何真情，自始至終心裏的人，都是夫人，而那四位，皆是非娶不可。”
溫涼寒微驚：“非娶不可？”
老楊鄭重一點頭：“對，非娶不可！”
見溫涼寒神情，老楊解釋道：“若是老爺不娶，那夫人的家中，便會遭殃。”
溫涼寒下意識握緊腰間玉佩，眉頭緊緊鎖着。
“夫人家中三個哥哥，雖然夫人心地純良正直，可畢竟遠離仕途，有些髒東西自然是碰不到，老爺也將夫人保護的很好，可夫人的三個哥哥，您的三位舅舅，可並非如此，他們深陷官場，與衆多官家聯合勾結，暗地裏以權謀私，一開始還能瞞天過海，可終究是紙裏包不住火，事情慘遭敗露，差點就要降了罪。”
溫涼寒問道：“可我那三位舅舅現在不是還好好嗎？”
老楊無奈一笑：“他們三個人的罪，老爺給他們擔了，當年撫恩王有意和溫家作對，可溫家一直謹小慎微，並未有什麼把柄落再他手裏，所以他便將矛頭對準了蘇家。”
想當年，撫恩王將蘇蘭三位哥哥的條條罪狀羅列，卻直接拍在了溫肅的面前。
蘇蘭的父親蘇勝，更是來到溫肅家中，請求他救自家兒子一命。
“夫人那時剛剛懷有身孕，不易受驚動氣，若是知道了家中如此變故，身體一定會受損，所以老爺便將此事瞞了下來，便答應了撫恩王的一個條件。”
溫涼寒握着玉佩的手開始收緊，另一隻手更是攥成了拳頭：“所以，條件便是娶妻？”
溫涼寒話裏帶了幾分恨意：“那他爲何不告訴孃親？不是他的錯，爲何要他承擔？！”
“如何告訴？老爺知道，尋常的官員做這些也就罷了，可他身居高位，他身邊的人，都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人抓在手裏，否則，第一個威脅人便是他，這事的前因後果，究竟是因爲蘇家，還是因爲他自己，他自己都說不清。”
溫涼寒急聲道：“爲何說不清！爹爲官一向清廉正直，明明是蘇家犯了錯，怎能拿來威脅爹？”
“正是因爲站的太高，所以撫恩王纔會處處針對，蘇家本身有錯，加上撫恩王知道，夫人在老爺心中分量極重，溫家對付不成，便去對付蘇家。這事本就兩難，若是夫人知道，她又會多麼爲難，她一定不願老爺無故擔這罪名，可若要眼睜睜看她三個哥哥都成了階下囚，叫她如何能抉擇？”
“可爹娶了那幾位小妾，孃親不也一樣傷心嗎？這麼做，豈不本末倒置？！”
老楊嘆了口氣，道：“當年溫蘇兩家結親，是如何風光無限，在京城都可謂轟動一時，加上老爺婚後對夫人分外疼愛，毫不掩飾，這便成了老爺身上的一個弱點，原本無懈可擊的老爺，也有了軟肋。自蘇家的事之後，老爺發現撫恩王已經頂上了蘇家，若他還如從前般對待夫人，那撫恩王便會一直刁難蘇家，那撫恩王如何手段您不是不知，所以老爺便想借娶妾一事對外宣稱對夫人已經無情，來讓撫恩王放鬆警惕，保蘇家一家平安無事，可在家中仍是對夫人一心無二，誰知，他騙了外面的人，卻也騙了夫人。”
溫涼寒安靜下來，低聲道：“娘眼裏容不得沙子。”
老楊道：“老爺原本以爲只要他們二人心意相通，便能阻隔層層險阻，可到最後才知道，夫人在意的，就是他的一心一意，哪怕是假的，可夫人卻也受了傷。”
溫涼寒雙眸染了猩紅，事已至此，他竟不知道該恨誰，似乎哪一個都有理，又似乎哪一個都是迫於無奈。
“那第四房小妾又是爲何？孃親便是死在他們成親的當夜。”
老楊眼裏也帶了淚，他跟着溫肅這麼多年，實在是替溫肅覺得委屈。
“王爺，古人云，有其父必有其子，蘇家三個兒子在仕途上的種種，可都是有蘇勝這個親生父親做‘榜樣’的，幸得夫人是個女子，這纔在本就混亂的蘇家中活得如此天真無邪，撫恩王這人知道老爺重情重義，便用蘇家的把柄要硬生生將他逼成無情無義之人。”
溫涼寒一拳狠狠打在牆上，手上立刻侵了血。
他在後悔，爲何當初不親手將撫恩王殺死，爲何要讓那個毀了父母幸福一生的人死的這麼痛快！
“王爺，您信我，自始至終老爺就沒做過對不起夫人的事，您好好想想，爲何家中四位妾室，可溫家這麼多年來，還是隻有您一位獨子！您是夫人所生，也是老爺唯一的孩子，夫人的死，老爺將所有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更是愧對於你，所以這麼多年來，您對他一直生疏，他卻從未怨過你，老奴看在眼裏，也實在是替老爺覺得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