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少年身上有傷,走不了太多就會脫力,必然要尋陰涼處休息。
二則他們二人出門不帶水不帶乾糧,自然要尋找水源飲水。
周絮倒是無所謂,可那小少年怕是撐不住。
再則小少年身上的傷不是我一瓶子藥能治療的,如果晚上常常露宿,極有可能導致他發燒。
所以,一路上能住客棧還是要住的。
我主人很完美的掌控着節奏,並未用到我留下的後手,就順利和人家偶遇多次。
多麼恐怖的控制慾和算計力,我的主人。
最後,把客棧包了下來,等着那人自投羅網。
那名叫周絮的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那樣利索的身手,那樣的品性,就算帶着拖油瓶,也不至於一而再再而三落入我主人的掌控。
可偏偏,他就是撞進了這間天涯客棧。
這人,對我主人,似乎也不是全不感興趣。
按照主人的吩咐,我又給一大一小準備衣服去了。
這一大一小的身材我倒也清楚,找到成衣店,挑着款式做了不少。
哎,有備無患。
我索性,就跟主人那些衣服放一起了。
今日拿了一套藍色的出來,果然主人對我的眼光非常滿意。
他愛紅色,卻並不喜歡看別人穿紅色。
藍綠,是他能看順眼的。
我主人,原就是極爲講究。
平日出門要帶一大堆衣服,基本穿一次就報銷了。
我總要挑揀着顏色,搭配出來也總有些彆扭。
他愛紅色,紅色和別的顏色搭配起來,總有些太沖了。
可算,他生的極好,這樣的衝突,也及不上他那張臉。
這位周公子能容忍我主人越加過分的言語調戲,恐怕未嘗不是看在這張臉的份兒上。
包下客棧有一個好處,就是隨時用餐。
而且,喫喝隨意。
我和阿湘坐在主人的左手邊,周絮坐在他的右手邊。
小少年下來的時候,已經等了一段時間。
阿湘肚子已經開始咕嚕了。
她是自來沒有捱餓過的,卻總是對喫的東西有一種執念。
叫她忍着不動,是在是一種酷刑。
好不容易小少年下來了,周絮又打發人去洗手。
阿湘一下子脾氣就上來了,偏偏又去懟周絮。
不用手抓,幹啥淨手。
在鬼谷,她一雙手也鮮少有不沾血就沾水的。
主人說了阿湘兩句,叫她野丫頭。
可不就是野丫頭,她慣常是坐不住,管不住嘴也管不住腿的。
我想了一下,從包裹裏拿出一個小藥瓶,到了一點在帕子上,浸溼以後,給阿湘擦手。
阿湘一聞見這個味道,就好開心。“茉莉花水,哇,拿這個淨手,可不就是這紅塵人間的姑娘該有的樣子了。嗯,真奢侈,真香。”
我剛收拾起來,小少年就進來了。
順手,遞給他一塊幹帕子。
小少年低聲道謝,慢慢坐下。
這次的菜也是我準備的。
一桌子上兩個病號,都是葷腥肯定不行。
這三個大男人,全喫素,也不成樣子。
我看了看菜單子,點那少油的少鹽的葷菜,又看那翻炒均勻、顏色可口的素食,一樣兩盤,準備
兩份。
這個時節也沒什麼可喫的東西,不過,這裏居然有番茄,甚至還有土豆。
我之前沒來後廚,突然看到這兩樣食材,就有點覺得太熟悉了些。
熟悉到,明明沒喫過,卻就知道該怎麼喫。
熟悉到,總覺得這東西不該出現啊。
菜一上桌,氣氛就不好。
除了阿湘自己喫得開心,周絮和我主人各有心思。
小少年不知道是身傷還是心傷,總是發怔。
周絮,似乎照顧人很熟練。
主人都不會這樣給阿湘和我夾菜的,我們兩個自打會自己喫飯,就沒再飯桌上被照顧過。
周絮和小少年,都是有教養的喫法。
飯桌上,規矩不小。
要淨手,要不語,被問到了回話會用敬語,禮節很周到。
阿湘一向是誰也不慣着,她自己喫的高興,就希望大家都有好胃口。桌上有一個喫不下的,她就
難受。
糟踐食物,是她最看不慣的。
小少年明顯還在悲痛,能忍着正常交流,也算是不錯了。
可阿湘不是常人家的女孩子,她的世界裏是沒有那麼多負面情緒的,畢竟生死對她都不算大事,
所以她也很難以理解一個家破人亡的男孩子到底應該是怎麼一種狀態。
鼓勵起人來,就會讓人有點受傷。
連主人都攔了阿湘一句。
也許,這小少年的遭遇,在某些時刻會讓他共情吧。
但是,阿湘的溫柔都掩藏在刀鋒一樣的嘴皮子底下。
我起身去盛湯,照舊先給阿湘一碗,阿湘端給主人,主人端給周絮,周絮端給了快速扒飯,快把
自己噎死的小少年。
少年的淚混入飯粒,米飯晶瑩,眼淚清澈,其中滋味卻不知是何等的苦澀。
人世間自有深情厚意,父母之恩,兄弟之愛,同門之誼,一夕喪盡,連帶着還有一位救命的伯伯
死在自己眼前。
這少年如此仍有這番表現,已經是心性堅韌,不可小覷了。
阿湘心腸軟,有些見不得人哭。
我拍了拍她的頭,又給她盛了一碗飯。
她自然就笑了,快樂的去喫自己的飯。
阿湘的快樂,從來都很簡單。
這頓飯,也只有阿湘不曾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