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偏黑。
沈灼華一路沉默。
其實倒也沒別的原因,只不過今天又雙叒被易子衿虐菜了而已。
本來早該習以爲常。
但,還是不甘心。
今天的表演課是分組1V1對戲,主題是“殺人”。
沈灼華先上場,在十分鐘的準備時間裏設定了一個“少年被流氓上門要債,逼不得已失手殺人”的橋段,去殺易子衿。
演完,自認爲完成度還可以,情感也算到位。
可老師的點評卻是:“感情挺到位,技巧嘛……差一點。”
沈灼華還沒總結出技巧到底差在哪,就換成了易子衿來殺他。
易子衿倒好,作爲“兇手”,沒有悲慘鋪墊,沒有背景故事。
“我就演個變態殺人狂好了”。
然後,就直接以一個變態殺人狂的姿態,提道具刀在並不寬闊的教室裏追趕、按倒、然後“殺戮”沈灼華。
全程遊刃有餘、淺淺微笑,用如同看低等獵物一般的冰冷的眼神,碎髮下的雙眼裏,分明是近距離無比瘋狂的扭曲和愉悅。
沈灼華說實話,真心被那過於真實的扭曲感給嚇到了。
課程結束後,好久都回不過神。
在這節課以前,他一直都以爲所謂的“殺意”這東西是無法被具象的。
可他錯了。
易子衿的殺意,他確確實實具象化地感覺到了。不寒而慄。
那個人……是天才。
無論是情感還是技巧,都完美無瑕。
他比不上的,差距太大了。
竟然還想要把別人當成目標去追趕……簡直是太不自量力。要怎麼辦?像他這樣的凡人,到底要怎麼努力才能趕上那種神仙?
“阿灼,阿灼!”
從沉思中被驚醒,謝星辰黑瞳沉沉:“阿灼,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別太勉強自己,身體要緊。”
“我沒……”
沈灼華話沒說完,卻停住了腳步。
小巷的拐角處,黑暗中點點微光。電線杆下面正站着三個高個子的少年,半身掩在陰翳中,咧着嘴抽着煙,並不懷好意地看向這邊。
當場心裏一緊。
直覺不太好,暗戳戳想要拉着謝星辰趕緊走,可一回頭,卻發現身後不知什麼時候也多了兩個人。
面露兇光、緩緩逼近,把他和謝星辰堵在了中間。
……
此刻他們走的這條路,是去公交車站的小道。
張總因爲忙年會的事情,這幾天就沒能開車來接送他們。雖然給發了打車基金紅包,但貧民窟少年窮慣了,真心覺得打車這事怎麼想怎麼浪費錢。
剛好,附近有一個公交車站,穿過這條路中央正在施工中的小道就是。
小道最近修路,用綠布拉起來了一半,零零散散放了很多工業建材。
此刻工人們早就下班了,冷冷清清,四下無人。
“……”
一二三四五。
謝星辰暗暗數,對方一共五個人。
其中三個是阿灼培訓班上的少爺。領頭的叫李一鳴,他見過,這人最喜歡在下課的時候高聲說一些風涼話。
至於另外兩個人……謝星辰微微皺起眉。那兩人衣着就比較亂七八糟了,長相也醜陋兇惡,其中一個染着黃毛,另外一個裸露出來的手臂和小腿上佈滿青色紋身。
嘖。
他目光微暗,心裏笑這羣富家少爺,也是慫。
三打二都不敢,還專程去社會上找了流氓外援?
……
五人團團圍過來,難聞的煙味彌散在空氣中。
李一鳴嘴一歪,把嘴裏的煙往地上一吐,“呸”了一聲,用鞋尖碾了菸頭。
謝星辰不動聲色,繼續觀察。
這人架勢雖然囂張,但應該只是個養尊處優不耐揍的繡花枕頭,兩個跟班看着也是弱雞。倒是另外兩個流氓,可能還要認真對付一下……
這麼想着,手腕卻被偷偷握住。
沈灼華的手心冰涼,都是汗。
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任何恐懼和動搖,面對李一鳴,他目光誠懇、語調平靜:“大家都是同學,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你可以提出來,我會努力改正的。”
……太天真了。
謝星辰垂眸。
那麼多的流言蜚語,阿灼一忍再忍,似乎以爲隱忍可以換來講理的餘地。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世界很多時候,別人想要欺負你,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
果然,李一鳴那邊根本沒回話,直接擡手就是一巴掌。
打得很重,沈灼華臉上火辣辣的疼。
還在發懵,旁邊黃毛又飛起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劇痛之下,他的第一反應竟是掙扎着爬起來。用早已汗溼的、冰冷的手心再度抓住謝星辰衣角。
認真地,衝他搖了搖頭。
……
不能還手。
謝星辰明白他的意思。
因爲,只要還了手,從“被欺負”變成“鬥毆”,性質就完全變了。
就說不清楚了。
會給公司、給張總留下很不好的印象……
毫不留情的拳腳,如雨點一樣落下來。
謝星辰皺眉,死死咬住牙關,暗暗氣憤又好笑——他好歹也算是個街頭鬥毆小王子,平常一個打十個不帶慫的,平生也是頭一次那麼委屈、要任人欺凌毆打。
可是又能怎麼辦?
阿灼的戲份後天就要開拍了,忍着,不能在這個節骨眼裏惹事。
不能惹事,但是……
都他媽要被打死了!難道就要這樣一直忍忍忍?!
指尖深深摳進手心,他忍疼又煩躁,幾次衝開那些人的七手八腳去護沈灼華——阿灼還要演戲,他可以受傷,阿灼的臉不能受傷。
但那羣人很快七手八腳拉開他,嫌他礙事把他踹在地上,罵罵咧咧一頓拳打腳踢,大腿、小腹被重重踩過。
很疼。
後腦着地嗡嗡作響。胸口被踏上一隻腳,呼吸困難,喉頭也一陣腥甜。
可偏偏這一刻,擡頭望見的,卻是漫天沉沉星海。
城市燈火,千家萬戶,那麼靜謐、祥和。
那麼美麗,卻好像從來沒有一點點光亮是屬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