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們這種背井離鄉每天刀尖舔血賣命的人,誰都是今天沒明日的。所以大家一拿到錢就喜歡大把撒出去喫喝嫖賭,生怕活着的日子沒機會享受。
只有謝辰,幾乎不花錢。
年紀輕輕不嫖不賭,過得了無生趣。可這樣辰哥他!這兩天!竟然!花錢了!
他竟主動拜託去採購的小弟們幫忙買東西,不僅有生活用品,還要新鮮的水果,超市裏的各種肉乾、堅果、零食和各種餅乾。
衆人面面相覷。
實在是大家看慣了他日復一日沒滋沒味地幹嚼竹筒飯的刻板樣子,很難想象那樣的辰哥,也會一個人躲在屋裏嗑小堅果、啃小熊餅乾?
真的好難想啊!
……
謝辰拿到新鮮水果,剝了去喂張斐然。
鮮紅的果汁弄得一手都是。
他皺眉蹭了蹭,目光依舊冷然死寂。
又幾口,男人的脣若即若離地蹭到他的指尖。謝辰垂眸,剝下一顆前偷偷舔了一下,果汁殘留的滋味很甜。
這幾天,謝辰沉迷於投喂男人的無聊遊戲。
餵食,喂水,喂餅乾。
尤其喜歡張斐然喫餅乾那種半鼓着腮、卡茲卡茲的模樣,完全不是採訪中那個成熟優越的張總。
謝辰第一次見他這副模樣,新奇又心動。
可是張斐然身邊的人,一定早都習慣了他這種模樣。比如那個最近在電視上正被全國同情的美麗未婚妻。
她富有、知性、高學歷,優秀得無可挑剔。
又新剝一顆水果,謝辰弄傷了指尖,一股血腥味。
不禁勾脣苦笑,但她優秀不是理所當然?如果他不是一出生就在孤兒院被父母拋棄,如果他也生在富貴優越的家庭裏。他也未必比任何人差。
只是如今說什麼都遲了。
謝辰不僅沉迷餵食,還沉迷給張斐然各種買。
牀單又破又粗糲,他第一天就給張斐然換了。他託人給張斐然買了純棉睡衣和拖鞋,昨天還拿指甲刀給他剪腳指甲。
張斐然看不見,領着沖涼、梳頭也都是謝辰。
每天如同擺佈一個人形大娃娃,不厭其煩。
連梳頭的梳子都是新的。
謝辰自己這麼多年一直都用破塑料梳子,各種斷齒。可同樣廉價的梳子放在張斐然頭上就看怎麼也看不順眼,非要給他重新買把純木的。
雖然這一切並沒有意義。
謝辰一直知道自己有多荒謬。
人質不會因爲他餵了他幾天,就對綁匪心存感激。更不會在乎綁匪是不是給他買了新睡衣、新梳子。
謝辰清楚的。所以每天早上醒來都在問自己,你究竟在幹什麼?
小心翼翼地對待、討好,是在奢望什麼?
難道還奢望指尖一點點的碰觸,能逐漸習慣,變成十指緊扣,到時抱住他親吻索求,也不會被拒絕?
但這怎麼可能。
人家只是夾縫求存,又不是腦子有問題。
……
張斐然的眼睛之後也一直都看不見。
按說一個天之驕子人生本來順風順水,卻一夕被人綁架還瞎了眼,一般人不知道心裏該有多恐懼多難受。
人長着一張帥氣囂張的臉,在逆境裏也依然囂張,絲毫沒有認命的意思。
至少謝辰不曾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頹廢和絕望。
反而兩三天的時間,張斐然已經熟悉他的呼吸和腳步,每次他,都會主動跟他打招呼聊天。
張斐然有好多人生經歷。他跟謝辰講生意場上的商戰,跟他講他周遊世界的日子,說他曾經看到的北歐小鎮、南美桑巴,大西洋的碧藍。
那些都是謝辰嚮往卻不曾去過的,絢麗又多彩的世界。
當然偶爾,張斐然也會好奇謝辰的事情。
他知道他嗓子壞了沒辦法回答,問的都是類似“你多大年齡”、“生日是哪天”這類的問題。
謝辰平常雖然給他梳頭、洗腳,但都儘量不會特別碰觸他。
每次也就只有在回答這種問題時候,才私心拿過他的手。
把那些簡單的數字和勾叉一筆一劃的,寫在他溫暖的手心。
……
謝辰這幾天總看地圖。
其實沒用。泰叔的人是他的兩倍,周邊的警局和政府也全部與金三角毒梟勾結,想要從這種地方插翅逃走,哪怕他一個人都幾乎不可能。
還帶一個身價上億的人質?笑話,不被追殺至死。
可那一晚謝辰做了個夢。
夢裏槍林彈雨,他還真就那麼帶着張斐然跑了。
那些人沒能追上他們,於是他們最後一起隱居在了一個沒有人的海邊小屋,每天在夜幕星空下耳鬢廝磨。
只是這小屋有點怪……爲什麼會有着溫馨的小彩燈、又圓又軟的大牀,窗臺上還有插了蘭花的椰子和天藍色的雞尾酒。
張斐然也一點都不怕他,還對他笑。
用溫暖的身體主動摟着他,腳尖在他腳趾上蹭啊蹭,聲音低低的帶着笑親暱地喊他“辰辰”。滿懷寵愛用鼻子蹭他的鼻尖。
謝辰受寵若驚,又不明白。
……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被人那樣溫柔地寵愛過。何況還是他一直心裏偷偷喜歡的雲端上的人。
謝辰是在無限甜蜜中醒來的,醒來後悵然若失。
夢裏的一切果然只是幻想。卻有一點謝辰不明白,張斐然對他而言明明是個苦澀的慾望、是個不敢碰觸的憧憬,可夢裏的他爲什麼能夠對着張斐然那樣放肆撒嬌、求擁抱又求愛撫。
就好像他天生就是他家的小寶貝一樣。
多荒謬。
謝辰洗漱之後,就又去地下室。
地下室的看守小弟睡眼惺忪,看到謝辰來了如臨大赦——小弟們年輕都想出去享樂,誰也沒興趣乾巴巴守着一個男的,只有辰哥人好,經常主動來替他們的班。
“謝謝辰哥。唉,這人煩死了,不想聊天還硬非拉着我聊!”
“誰他媽稀罕知道他小時候暑假在哪過的?誰在乎紅海有多藍?媽的。過兩天就要被撕票的人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遺言!唉,困死我了。”
……
小弟走後。謝辰走進地下室,關上門。
卡的一聲反鎖。
其他人自由散漫,只有他是僱傭兵一般訓練有素的沉重步伐,幾天而已,張斐然已經輕易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