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的時候他想聽戲,不會用拼音打字搜戲名,只得搖着扇子乾等女婿回來。閒得發慌,他取來老花鏡打開了微信,看微信裏的消息。忽瞧見袁建成發給他的留言——這是老大哥袁鐵生的獨子。老馬直接撥通了建成的電話。
掛了電話他唏噓不已,老大哥如今在醫院,這週末出院,他們約好了週六去看看。建成說他爸年前那段時間險些沒搶救過來,心臟搭了橋依舊不行,有氣無力的,隔三差五地住院。老婆子早走了,兒子要工作養家,身邊竟是一個兒媳婦在伺候!可想病牀前光景如何。老馬只恨自己的腿腳不便利,要不然他還能伺候他幾天。
想到自己的臨終,雖說不上自信,也還靠譜吧!在老家的話靠着老二沒問題,在深圳的話老三女婿比老三還體貼!老馬點點頭,頓生一種優越感來。轉念又忍不住嘆氣,他來深圳只待幾個月便走,他想長住老三未必會留!再說,當下好的往後不一定好。
村裏的老鳳兒,年輕時是個好媳婦、好母親,老了是個好婆婆、好奶奶,結果呢?被幾個兒女圈在以前的牛棚裏給口飯度日!村西的雀兒他媽,活着的時候爲了兒子做這做那,死的時候兒子連辦喪事的錢也捨不得花!老馬回想自己對這三個孩子,談不上壞也說不上好,天知道將來臨終時自己有多淒涼呢!他忐忑不安。
致遠回來後兩人一起喫早餐,見岳丈一副愁容,致遠問明後,定好週六一早去看老大哥。這邊愁絲未斷,那邊風波又起。
村裏的馬銳鋒給老馬打電話,要送一箱冬棗一箱蘋果到深圳,老馬不解,他支支吾吾只說問候問候,老馬拒絕,可他從興盛那兒要來地址已經發貨了。隔了一個小時後,三隊的馬紅超也打來電話,要給老馬寄幾瓶西鳳酒和親戚家釀的柿子醋,老馬問原因,他不明白講,匆匆掛了電話。
馬銳鋒、馬紅超——兩人在村裏跟老馬走得並不熟絡,怎麼他到了深圳竟有這一出!閃爍其詞——定有貓膩。老馬撥通了大侄子興才的電話,他一項消息靈通,一問才知,果然村裏要大選了,定在七月十二號。參選的人有三個,馬銳鋒、馬紅超,還有一個馬保山。老馬反覆琢磨這三個人,一會搖頭一會嘆氣。
馬銳鋒四十來歲,當過兩屆隊長,有經驗可能力不足,一遇大事不是躲躲閃閃便是推卸責任。目下他供着兩個學生還有一個癱瘓在牀的老母,經濟壓力大,這幾年自家地裏的事兒他尚且弄不明白還當村長!許是去年兒子考上了本科大學,他一下子變成了喜鵲——一見人尾巴高高翹!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老馬苦笑。
馬紅超,日子過得不錯,老了點——五十八歲,當然跟自己比還很年輕!他先前在城裏給人修車,從自行車修到摩托車,從摩托車修到汽車,有錢有能力但老奸巨猾!他開店時偷換零件、坐地起價的事沒少幹,得虧他有個實誠的兒子家業纔沒倒。早年在村裏混,自個虛榮自大還愛和稀泥,和誰交往誰厭煩。現在有錢了回村要當村長,棄商從政,在馬家屯重開一片他的疆土!他當是開汽修連鎖店呢——想開便開。
馬保山雖沒有馬紅超有錢,但這人比紅超雞賊得多。無論如何,這三個人哪個當了村長,老馬都死不瞑目!只可惜他如今躺在崑崙山的搖椅上——離人間太遠。爲了馬家屯他這一生操碎了心,若選不出個好的村長出來,馬家屯的後計怕是要沒落了。老馬這一天愁得烏雲滿面。人也不燥熱了、秦腔戲也不聽了,一人躺在那兒,從上午躺到中午,從中午躺到晚上。
明天早上漾漾要考試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晚飯後致遠費勁地給漾漾輔導,一個敲桌子、拍拍手,鼓着勁又喊又笑的,另一個張着嘴、瞪圓小眼,跟聽不懂人話的豬仔一樣。到晚上九點了,致遠依然在教,老馬隔空聽得惱煩,挪步到餐桌上湊熱鬧。
漾漾這娃兒,不教還算個活泛的機靈鬼,一教真教成了個大傻子。老馬往那一坐,她那兩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老馬,致遠掰也掰不回來。
“算了算了,考成個啥是啥吧!你看她那樣,井裏丟石頭、蛤蟆跳上鼓——只聽不懂!呵呵呵……”老馬勸致遠。
“哎!我也一肚子火!她愣是聽不進去!我納悶呢,以前仔仔很好教的!”致遠苦着一張臉。
“有些孩子開竅早,有些孩子開竅晚,跟那花兒一樣,有些春天開,有些秋天開。種地還分春播秋播呢,你非得秋播的給它春播,那哪成呀!你難受它更難受!”老馬搖着扇子道。
“只這麼十來個字母,前後教了不下三十遍,還不太會!哎呀我現在覺着教小孩子要比教大孩子困難得多!”致遠唉聲嘆氣地合上書,收了紙和筆。
“欸,你們都在呀!正好!”仔仔開門進來。
“你今天提前放學?”致遠站起來問,然後轉身將漾漾的東西放回屋裏。
“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我專門提前一節自習回來的!噹噹——生日蛋糕!”仔仔說着把一個七八寸長的小蛋糕放在桌上。
“我要喫那個,我要喫……”漾漾像雨後的麥苗一樣猛地活了過來。
“你什麼時候買的?”致遠驚措。
“早上訂的,晚上去取!我拆開了哈!”仔仔說着拆開了包裝,分發小盤子和塑料叉子。
“這上面寫着什麼?”老馬問。
“生日快樂,老爹!”仔仔回。
“老爹?你爸年輕得很!他要是老爹那我是什麼?”老馬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