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30上 文博會上險釀禍 業務銳減逢救星
    出土的青銅寶劍、翡翠吊墜、四羊方尊,藏族的布畫、藏香、器具,象牙雕的蛟龍、臥佛、千首觀音,木雕的龍頭、佛像、鳳凰,銅雕的水滸一百零八將,紫檀的大椅、沙發、牀榻,蘇繡的精緻旗袍、花王牡丹、昭君出塞,案桌上擺放的毛筆、硯臺、印章,精裝藥材有人蔘、靈芝、蟲草……兩個農民走在主展館的紅地毯上,瞧着兩邊琳琅滿目,驚得久久合不住下巴。

    老馬和鍾能在人羣中緩慢移動,巨大的主展館中,人跟人腳挨着腳肩擦着肩往前挪,凡夫俗子無不被眼前的藝術作品震驚到,個個張嘴瞪眼、讚歎不絕。鍾能是第三次觀文博會,對眼前的繁華雖不覺新鮮但心底始終震撼,老馬第一次見,整個人從開始觀展到此時此刻,一路驚得說不出話。

    那頭帶隊的桂英和致遠,亦是讚譽不絕。致遠抱着漾漾,一路看過去見那不同材質雕琢而成的老子騎牛、童子吹笛、仙女祝壽、太公釣魚、佛祖悟道、猴王坐觀、桃園結義、李白飲酒、佳人撫琴、美人出浴、山海起伏、萬花攢動……很多巨型雕著已達登峯造極之境,致遠一路走來,眼越觀心越沉,早有歎爲觀止的意念。

    此刻,何致遠已經無法再繼續觀賞了,他以買午飯爲由,將漾漾交給桂英,一個人逆着人流出離展館,才覺有幾口氧氣供他心肺所需。

    這不是何致遠第一次觀賞文博會,當然也不是何致遠第一次受此種刺激。他自詡讀過不少千古名作,古代文人所具有的情懷、所崇尚的生活早已滲透在他的血液裏,他渴望著述、渴望立言、渴望有所成,只可惜生不逢時。在商業社會里,文人連帶他們的情懷、氣節、理想、付出皆分文不值。

    在三尺講臺上對着些年輕孩子,雖說遠不及互通靈魂、直抒自我的飄逸境界,但時常可以摸一摸詩書、品一品佳作、聊一聊千古歷史……某種程度上講,作爲老師的何致遠還算徘徊在文人嚮往的世界邊緣。辭職以後這四五年,他徹徹底底地失去了自我。

    何致遠幾乎能看懂每一樣藝術作品引用的典故和傳達的寓意,他能想得到每一件作品背後凝結的巨大心思和漫長時間,他能從每一件作品中獲得作者要傳遞的力量、歡喜或豁達,可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在超脫世俗的藝術作品面前他心底涌現出來的滾滾不息的卑微感。

    這卑微感壓迫着他,讓他從理智上判斷出自己是一個毫無價值的人。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理智對自己所作出的判斷,所以他逃了出來。

    桂英早看懂了致遠臉上的嚴肅和沉重,她不敢問。關乎那些藝術作品的內容、目的她幾乎一句也不敢問,她寧願看作品說明、寧願當個傻子或者是白看了驚鴻之作過目即忘的俗人笨蛋,也不願意問何致遠那個是什麼、這個是什麼。她怕分不出刺繡畫和筆墨畫的自己被丈夫在心底一竿子打死。

    七八年前,曾傻傻分不出孔子像和老子像的笨女人在虔誠地請教她那有文化的丈夫時,反被丈夫鄙視。鄙視——笨女人倒能接受,但丈夫臉上那一刻涌現出來的冰冷和枯萎——笨女人接受不了。多年以後,關乎文化典故、詩詞歌賦、歷史名人之類但凡與文化相關的一切,她寧願問別人、問網絡也不願問丈夫。

    她怕自己的無知如利劍一般狠狠地刺傷自己的丈夫。

    所以,桂英帶着雪梅和學成一直走在致遠前頭。她不想讓致遠看到她臉上膚淺的表情,她觀摩一路上其他人稱讚或欣賞的神態,然後當丈夫走進她時,她把別人的表情、動作、言語複製到自己身上。

    對馬桂英而言,文博會和年貨會並沒有什麼區別,之所以她表現得歡喜又激動,無非是因爲她清楚何致遠對文博會的態度。

    走了一個小時,老馬累了,主動坐在了輪椅上,鍾能推着輪椅往前走。一路上路過兩米高的木雕關公、石雕孔子、根雕老子,路過二十米長黑色樹雕的十八羅漢,路過了三四平米大的滿是樹林、龍鳳、樓宇的玉雕羣……

    忽在前方七八米處、一個繪着梅花鹿的青花瓷花瓶旁,老馬瞄見了一個熟悉的小身影——黃頭髮、燈籠褲、運動鞋,那人兒撅着屁股在輕摸青花瓷上的梅花鹿。毫無疑問,那是漾漾。細口長頸的青花瓷花瓶有罈子大小——能裝進去一斗麥子,那麼大的花瓶……老馬不敢想象得多少錢,恐怕娃娃不小心給推到了!

    來不及細想的老馬從輪椅上蹭地一下站起來邁開步子往前走——其速度之快驚嚇了一衆同行的身邊人,也驚住了身後的鐘能。鍾能回過頭來找老馬時,老馬已走了兩米遠了。老頭顧不上了別的,拄着柺杖直奔漾漾,走到漾漾身後,他費勁兒地輕輕彎下腰,攔腰一攬,將漾漾推到花瓶一米開外,然後氣憤地大喊:“這個能摸嘛!弄壞了怎麼辦?”

    受到驚嚇的漾漾馬上綠了臉。

    老馬轉身一瞧——沒一個熟人,然後低頭問漾漾:“你媽呢?”

    漾漾朝左一指,老馬並沒看見。

    “馬桂英!馬桂英!”老馬在人羣中用陝西話極速大喊。

    此刻馬桂英正在俯觀一個兩平米大的石硯臺,雪梅在左學成在右。硯臺周邊臥着五七條龍,那硯臺放在地上,一衆人圍成圈彎着腰低頭觀賞。

    “馬桂英!馬桂英!”

    桂英聽到有人叫她,彷彿收到了來自遠古的信號,先一愣,而後站直身體四處找尋,這纔看到老馬和漾漾站在她四五米遠的幹道上盯着她,兩人臉色十分難看。

    “馬桂英!馬桂英!”老馬沒找到桂英,依然在人羣中大喊,引得身邊人時不時回頭看着老馬。

    “在在在!在這呢!”桂英大步走來,有點心虛。

    “孩子丟了你都不知道!你個當媽的,孩子在這兒摸花瓶你在幹什麼?把人家花瓶推倒了你賠得起嗎?漾漾一個人待着,被人拐了怎麼辦,你當媽的幹什麼喫的……”老馬不顧衆人圍觀,指着桂英的鼻子一頓大罵。

    原來,致遠去買午飯後桂英一直拉着漾漾的手,兩人手心都出了汗,她便拉着漾漾的手腕,許是孩子不舒服掙脫了,她後來拉着漾漾的衣領。剛剛也拉着的,因漾漾蹲在她腳邊太矮了夠不着,她才放手,她放手後漾漾時不時抱着她的腿……至於漾漾何時離開的,馬桂英完全不清楚。漾漾離開的整個一個過程,前後三分鐘不到。

    “看着呢!看着呢!這麼多攝像頭!這麼多保安!這麼多工作人員!怎麼會丟?”桂英瞅着兩邊的衆人,小聲反駁。

    從未想過自己會丟孩子,可事到了眼前桂英也有些後怕。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