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45上 曉星迴家一地蕭條 老馬出門撞鬼逢妖
    這個地方真是生活的魔窟,凡待在這裏的必然墮落,凡離開此處都有生機!上午十點,包曉星一個人坐在自家黑漆漆的鋪子裏,顫着五臟六腑哭着笑、笑着哭,好似神經病一般。想到今早自己一個人回家的情景,像個寡婦似的,想到這家裏處境卑微的老人、受到冷落的孩子和日日酒醉的男人,心裏難受極了,那淚更是不值錢地流個沒完。

    這一日早上六點,包曉星下了火車,自個提着箱子出了車站。一個結婚十八年、有了兩孩子的中年母親還指望誰會來接她呢!想也枉然,自找可憐。包曉星在車站外的小街上吃了份四塊錢的早餐,然後坐公交車回農批市場看孩子和老人。連坐了二十個小時的火車,頭髮臉上油油的、身上又溼又髒、精神也困頓。八點多打着哈欠到了市場裏,遠瞅着自家鋪子的門冷冷地關着。

    她掏出鑰匙打開門進了鋪子,一樓沒人,上了二樓一看,兒子和公公不在——該是上學去了。不知鍾理在沒在房間——曉星習慣性地走到了房門口抓住把柄欲要開門,忽然停了腳、住了手,下樓了。

    腐蝕心靈的黑暗和陳舊,沒必要多看一眼。

    中年女人累得流眼淚、打哈欠,見不到人心裏不放心,只得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靠着等,想等孩子爺爺回來了招呼一聲便回富春小區補覺。曉星靠在沙發上,眼皮半閉着打量這鋪子——桌椅板凳全是亂的,她在的時候進鋪子裏的第一件事永遠是將這些傢俱各歸其位。茶几上很髒,有油漬、有茶漬、有飯粒、有菸頭菸灰……她在的時候每天抹三遍。老人家照顧孩子、做飯加賣貨已然辛苦,她從不怪老人,反倒感謝公公這麼多年對她這個小家的無私扶持。門口的貨收拾得還算齊整,可沙發上的毛巾、椅子背的背心、樓梯口的一隻鞋、她腳下的橡皮、櫃檯上的菜盤子和盤子裏的半個油餅……若不是爲了孩子,包曉星根本無法容忍自己的生活成了這個樣子。

    小沙發靠門的那頭扶手歪了,靠裏的這頭扶手太膈應,曉星怎麼靠着、躺着都不舒服,索性,她站起來坐在櫃檯那查賬。她先把客戶微信支付到她手機裏的金額統計了一下,又把櫃檯抽屜裏的現金數了一下,一個四百七十七,一個兩百三十八。她出去了六天,就這點營收,不夠她一張信用卡欠款額度的一月利息!

    包曉星心裏又沉又墜,真希望孩子開學花了很多,老人也從這裏取了很多現金去買菜買東西。倘真是這點營收……心沉墜死人,憂思成疾疚。曉星壓力大得忽然胸悶起來。

    已經九點半了,老人還沒回來,曉星覺得奇怪,給孩子爺爺打了個電話。不問不知,一問驚了一下。原來梅梅爺爺上班了!他找了個清潔工的工作,九月一號上的班,在離市場五六公里的一條街上,此時此刻正在掃大街呢。

    曉星震撼不已,想來老人家該是早有準備了,前段時間梅梅上學前,老漢總是前半天不在鋪子裏,恐怕那時候就有打算了。家裏境況如此,連梅梅都知道打工賺錢、連學成都知道不隨意買玩具,何況是他老人家呢!怕是老早想打工了,只不願讓梅梅看見罷了。曉星鼻子一辣,流下了兩行熱淚。可悲呀!四十多的兒子天天睡大覺,快七十的老人出門掃大街!可笑呀!

    想到這裏,曉星二話不說,關了門拉着箱子回富春小區了。

    今早仔仔上學走了後,致遠照看漾漾起牀洗漱,桂英也起來準備上班了。老馬這幾天與漾漾格外親近,漾漾坐在餐廳喫飯時,向來躺在搖椅上望雲抽菸的老馬竟主動過來和漾漾聊天。

    “好喫不?”老馬低頭慈愛地問。

    漾漾發着呆,兩眼直愣愣地盯着桌面彷彿要盯穿一般,兩小手端着碗低頭喝粥,好似沒聽見,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哈哈哈……”老馬瞧着小孫女歡喜,自個笑了。

    致遠收拾好書包,見老人望着小孩滿臉喜愛,趁勢開口:“爸,今天你去送漾漾上學吧!”

    老馬心裏早樂開了花,臉上故作驚訝地問:“爲啥嘞?”

    “我累了,昨晚沒睡好!”致遠說着把漾漾的書包遞到丈人手裏。

    老馬拎着包,望着進進出出的桂英,沒說話,默認了。致遠給漾漾穿了鞋襪擦了臉,準備送老小出門。

    “怎麼了今天?”桂英路過時瞧見了,小聲問致遠。

    “我昨晚失眠沒怎麼睡,讓爸去送漾漾吧!”致遠着實一臉疲憊。

    “他認路嗎?”

    “怎麼不認識呢!去了好幾次了!”

    “去了好幾次——我竟然不知道!”桂英指着自己嘿嘿一笑,換了鞋提了包也準備出門上班。

    “哎!等我一下!”老馬拉着漾漾剛進電梯,桂英提着門口致遠昨晚扔出來的一大袋垃圾衝老頭喊。

    老馬按住電梯的開關鍵等着她。進了電梯,桂英掐着嗓子和漾漾閒聊幾句,忽靈光一閃,舉着垃圾對老頭說:“大,我今天起晚了,你去倒垃圾吧!”說完抿了抿嘴鼻子裏哼笑一聲。桂英清楚近來每天早上七點到九點,樓底下一羣人專查垃圾分類的事兒,爲了考驗考驗老頭那天是否聽進去了,她故意把垃圾交給老頭去扔。

    老馬接過黑塑料紙包着的沉沉的一袋垃圾,沒說話。電梯開了,桂英不等門開完斜着身子噔噔噔地跑了,老馬斜着眼不樂,那麼大的人一點也不優雅。出了電梯老馬將垃圾往電梯門口外的垃圾桶裏一扔,拍了拍手,拉着漾漾準備穿過小區院子上學去。

    “哎哎哎!你這個不對哦!垃圾要分類的!”一個穿着紅色宣傳馬甲的捲髮大媽一早起來只等着人犯錯抓現行,沒成想老馬撞到了槍口上。

    “分了呀!在家分好了!”老馬拉着漾漾邊走邊胡謅。

    “你等等!等等!我問問你,你這裏的是什麼垃圾?”六十多歲的捲髮大媽指着老馬剛纔扔的垃圾問。

    “什麼垃圾?”垃圾就是垃圾,還什麼垃圾——老馬被問住了,忽想起桂英那天唸了好多這個垃圾、那個垃圾的,此刻依稀靈醒過來了。可他第一次送漾漾上學,不能遲到,於是開口:“生活……垃圾!”

    “就沒這個項!”捲髮大媽指着老馬點了一下頭萬分肯定地說。

    “那你說這是什麼垃圾?”老馬皺着臉問。

    “你扔的你問我!”大媽指着自己高聲問。

    “我說生活垃圾你不信呀!我要送我娃兒上學呢!咱回來處理行不?”老馬說完便走,沒走兩步又被那人閉着眼伸手攔住了。

    “現在是咱市裏垃圾分類的攻堅時期,你扔錯了垃圾,我指出來了你還不改!咱是一個小區的,別逼着我開罰款單啊!我每天要檢查那麼多人,不能緊着你一個!老哥你配合配合咱工作行不!”捲髮大媽又是拍手又是攤手,說得有理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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