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窘迫的少年豁出去開口:“嗯最後一次了。反正……我們也不會再聯繫再見面了吧——畢竟明年高三了……”
“你剛剛不是說我選專業可以問你爸爸嗎?”
“呃……對對對!對對對!”何一鳴頻頻點頭,點完了又不知該說什麼。
小桌子總共一米多長、七十釐米寬,兩人隔着兩盤菜的距離,像隔着一條黃河一樣,溝通特別費勁,可又像中間無物一般袒露相對,羞得彼此不敢擡頭,說話也不敢出氣。
幾分鐘後,覺漢典快回來了,何一鳴把禮物朝顧舒語跟前掀了掀,咳了又咳沙啞地說:“我……我其實……那個……那個……哦!以後聚會你還會來嗎?”
“來呀!我媽媽很喜歡漢典,說他憨憨的很可愛,還說要收他當乾兒子呢!我只要說和漢典聚會,我媽從不反對。”
“哦!”何一鳴鬆了一口氣,可最想說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又隔了會兒,舒語見一鳴兩眼期盼又左右顧盼,心中焦灼面上侷促,只得給他個臺階:“東西我收了,以後不要再送了。”
說完將東西放在自己所坐的那排沙發上。
何一鳴微微一笑,如釋重負。
“放寒假了,請你去歡樂谷玩,可以嗎?”一鳴羞澀地問。
“呃……”
舒語正猶豫着,漢典回來了。因爲舒語趕時間,三個人不得不散了。何一鳴心緒難平地一路走到地鐵站,返程坐地鐵回來了。回來後躺在牀上反覆回憶顧舒語的表情、眼神——羞怯的、委屈的、羨慕的、沉默的……每個表情他均在腦子裏甜蜜地過了幾十遍,重複她說的話,浮現她慣常的小動作,直到睡着爲止。
下午午睡醒來後,桂英忽然問致遠:“親愛的,你休息過來沒?”
“午睡起來,還好,怎麼了?”
“咱出去玩怎麼樣?大國慶的一家人憋在家裏。”
“去哪玩?”疲乏的致遠有些好奇。
“大小梅沙、大鵬較場尾、東西衝、楊梅坑……咱有車怕啥,拉上老小兩小時去兩小時回!”
“算了吧,太遠了,我明天還上班呢。你明天不是要準備爸過壽的事兒嘛,今天搞得太累了明後天休息不過來,你怎麼去湖南?”
“呃……要不紅樹林、深圳灣?”
“這個……可以吧,不過今天人應該很多!”
“多就多,也該出去浪一浪了,咱全家自打香港遊以後,一直沒怎麼出去過,對面的商場也沒全家逛過一回。”
“行吧,你去叫他們起來,我收拾東西了。”致遠如老人一般全身僵硬又酸脹地緩緩離牀。
於是夫妻兩分頭行動。下午四點,一行人下了車到了深圳灣。好傢伙,從停車場到街道、從街道到歡樂海岸,所見之處皆是高高低低的人頭。爲了保護好孩子,何致遠全程揹着漾漾,桂英讓其他人走在前頭,她在後守着。
小舞臺上此刻正有歌舞表演,五七個女孩子穿着露肚臍的金黃色服裝在扭擺,老馬隔着幾十米看不清楚,只聽音樂歡快而嘹亮,跟村裏的戲班子感覺截然不同。在人羣中看完了歌舞、樂器和魔術表演之後,桂英安排家人坐在岸邊等着欣賞水中表演。那表演好看歸好看,可人太多了,人頭衝散了歡快,黑壓壓的一片弄得老馬心煩。村裏來的人大多受不了這種高密度的、大規模的人羣聚集。
“原來新聞上放的國慶、春節那人山人海的照片,不是騙人的!”老馬坐在帳篷外面衝致遠說。
“那可不,好多今天出城自駕遊或者回老家的,估計還在路上堵着呢。”
“剛我走在人堆裏,頭暈得厲害!我轉個身子得慢慢來——怕轟隆一下倒在地上!你看這會兒坐在海邊,給好了!”老馬驚奇自己身體的反應。
“這可能是一樣病!”
“哦?還有這病!你給我說說。”老馬瞪着張飛眼。
“怎麼說呢!有一種說法是人眼的觀看有一個範疇。眼睛看到的東西,移動的快慢和移動物的多少是有限的,就像有些人喫多了胃疼、聽聲太大了耳朵發麻、聞的味道太烈了頭疼是一個道理。有些人眼睛受得了沒問題,有些人覺得移動的東西太多、速度太快他受不了,就頭暈噁心。”
“哦!還有這病。”
“嗯,叫人羣密集恐懼症。還有一種解釋歸因到心理上或者精神上。”
“這城裏人真可憐,腳踢腳擠得跟上會趕集似的看風景,有啥意思呢。村裏人哪需要遊山玩水呀,天天在山水裏過日子,除了過年熱鬧熱鬧,一年四季村裏淨是清淡的、安靜的。”
“嗯。”致遠贊同。
“城裏樣樣好,就是擁擠。擁擠的美,還叫美嗎?好比糖水一樣,放一點是甜,放多了膩味、噁心。”老馬望着海灣如是說。
晚飯後,兩個女人坐在帳篷裏,三個男人坐在帳篷外。
“要是有撲克牌就好了,還能打打牌、鬥鬥地主!”桂英戲言。
“讓漾漾背首詩唄!最近哄她睡覺時我教她背詩,學得還挺快!”老馬興高采烈地提議。
“可以呀!”兩位家長熱烈響應。
“背哪個?”小機靈漾漾請示爺爺。
“呃……《嘲謊人》,東村裏雞生鳳——開始!”老馬打拍子起頭。
於是小人兒清了清小嗓子,跪在帳篷裏,面朝大海,吟詩如下:
“《嘲謊人》——東村裏雞生鳳,南莊上馬變牛,六月裏裹皮裘。瓦壟上宜栽樹,陽溝裏好駕舟。甕來大肉饅頭,俺家的茄子大如鬥!”
漾漾背完,老馬和致遠點頭微笑,桂英拍着草地一陣爆笑,仔仔凝眉不懂。
“這什麼詩呀?竟然用方言背?”仔仔提問。
忍俊不禁的桂英開口:“雖然我沒全聽懂,但是用老家話背詩有種莫名的喜感!哈哈哈……”
“這詩這麼好懂還沒聽懂。東村的雞生鳳凰,南莊的馬變成了牛,六月裏穿着皮襖,瓦楞上種樹,土溝裏划船,肉饅頭水翁那麼大,他家的茄子米斗大!”老馬笑着比劃了一番,一衆人憨憨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