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55中 歡聲笑語壽星高照 人財兩空黴鬼纏身
    “劉海家住在戶縣,不得時時把柴擔。觀音老母來指點,我妻彌狐吐仙丹。石佛洞中得大道,戲來金蟾得金錢。今日親赴蟠桃宴,劉海撒開幸福錢……”一曲《劉海撒錢》唱罷,衆人稱頌。

    孩子們離席坐地玩樂,桂英喝了些自帶的紅酒倒在致遠肩頭,老馬懷抱二胡興致正濃,興邦用手在膝蓋上打拍子。

    “下來誰唱?天民你來一段兒!”老馬轉頭問天民。

    “哎呦我怕我唱不了了!”氣衰力竭的馬天民一臉憂傷。

    “叔,你小聲唱,哼一哼也行啊!”桂英提議,興邦跟着妹子起鬨。

    “吶……《哭祖廟》!我唱兩句試試。”瘦弱的馬天民說完鬆了鬆筋骨,抖了抖寬大的衣服。

    老馬調音,一邊哼哼一邊拉起了前奏。一羣人正等着,天民悠悠出聲。

    “先皇祖腰掛着三尺寶劍,滅強秦逼霸楚才定江山。自孝平國運衰王莽謀漢,毒藥酒害平帝一命歸天。光武帝走南陽建都東漢,全憑着英臺將二十八員……”馬天民風燭殘年氣息奄奄,唱出來的聲氣細小又弱,老馬爲了給他壯氣,邊拉邊唱,於是一粗一細、一高一低,兩人合唱如下:

    “我皇祖不得時江湖遊轉,他弟兄三結義牛馬祭天。天不幸在徐城一戰失散,把一個關祖爺圍困在土山。曹差來張文遠口巧舌辯,順說那關祖爺歸順了中原。上馬金下馬宴他心不願,十美女曾進膳曹相問安。買不下關祖爺忠心一片,日每間他思念三結桃園……”

    一曲戲罷,何致遠聽懂了二老唱的是三國西蜀亡國之前,劉備之孫——蜀漢北地王劉諶——不願隨父劉禪投降從而在祖廟裏自殺的經典橋段,聽完後連連鼓掌,鼓得響亮,引得兩邊的妻子和大舅子也朝空鼓掌。唱完一曲的天民頻頻咳嗽,咳得滿臉通紅身子劇顫,衆人趕緊爲他捶背倒水、順氣添茶。

    秦腔《哭祖廟》唱的正是北地王劉諶死前在祖廟祭祖父劉備、哀先祖建國之艱辛、嘆時勢之無奈。下一段戲已然開始,致遠還沉浸在《哭祖廟》中,方纔二老唱得低沉婉轉、加上二胡獨有的霸道淒涼之調、馬天民自帶的衰敗之音,懂這段歷史的何致遠真有身臨其境之感,覺北地王此時此刻正在昭烈廟中痛哭。

    “忍不住傷心淚痛哭傷懷。爲國家來講和免受災害,誰料想北番主巧計安排。他命那賣國賊把我款待,他要我投降北國與他當奴才。我豈肯背叛祖國貪圖榮華自安泰,罵的那賣國賊子一個一個頭難擡。不投降他將我囚至北海,強逼我牧羊郊外來。身上無衣又無蓋,我冷冷清清,清清冷冷餓難捱。我有心將身投北海,誠恐落個無用才。沒奈何忍饑受餓冒風披雪暫忍耐,蒼天爺何日把眼睜開……”

    正在唱《蘇武牧羊》的鐘能,一臉猙獰唱得身心投入,致遠又一次聽得走神了。往日見到的鐘叔總帶着些無奈和脆弱,而此刻這位唱戲的鐘老漢完全換了一個人,唱到鏗鏘之處兩眼大睜雙臂張開一聲大吼,驚得三個孩子目瞪口呆,彷彿不認識這個爺爺了;唱到哀婉之處搖頭晃腦、閉眼哀哼,彷彿他就是那被囚北番的蘇武本人。

    熟悉於強調卻聽不懂戲文的馬桂英見鍾叔唱得入神,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幾張,本想發給曉星雪梅她們當取樂用的,誰想桂英忽然閃念:何不拍些全家福。女人二話不說,先給唱戲聽戲的四位老人拍了十來張不同角度的姿態,又給角落玩耍的孩子拍了幾張,而後叫來仔仔給他們三位大人和四位老人拍合照,臨走前特意請來餐館的服務員給他們老小十人拍照。

    今天唱戲的這一幕,竟是桂英的原生家庭和新生小家相處最快樂、融合最舒暢的印證和回憶,往後的幾十年裏,她常暖暖地回味這一幅畫面。家裏那麼多相冊、數不盡的照片,馬桂英最愛的始終是唱秦腔的老頭這幾張、躲在角落眯眼抽菸搖頭聽戲的大哥那幾張,還有,娃娃們遙看老人一聲吼時一臉古怪的那幾張。

    這頭一唱唱到了下午四點,要不是天民身子撐不動了,老鄉黨們真捨不得這般散去。那秦腔戲裏的故事和情感引得整個一下午的餐館無不陶醉於古典戲曲之中,隔壁幾個包間裏來來往往的客人路過他們這一間時,無不駐足片刻,聽一聽秦腔、潤一潤心神。

    朱浩天和包曉棠正相擁而睡,忽然電話響了,是他哥們鄭鵬打來的。接完電話浩天睡不着了,他又無聲無息地偷看眼前這個女孩,看了許久。頭髮蓬亂、鵝蛋臉嬌俏、睡姿婀娜,真美!人間尤物如何賞得夠?可惜可嘆!命運不可扭轉不可顛覆,這一生的棋局早已註定,他只能那樣走、不能這樣來,他的智力和努力只夠他微調不夠他傾覆。

    他是老手了,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可是另一個自己如天真的小孩一般肆意妄爲、隨心而動,久未動心的朱浩天不知何去何從。他本要放棄的,他想要結束眼前和過往那種既定的人生,他算好了這是與天對賭的最後一局,在人生的大拐點上,他竟然遇到了她。

    真想從來沒遇見過曉棠。

    眼前的女人成了一個小偷,偷走了一顆少年的純真之心。可他不是少年,他心早已老去、僵硬。齷齪的生活逼他理智,逼他蒼老,逼他心如頑石一般僵硬。有人爲金錢而活,有人爲愛情而活,有人爲事業而活,他生來註定爲挑戰命運、撥正扭曲而活。

    命數重如泰山無法調轉。真想從來沒遇見過曉棠。

    他犯了他最忌諱的錯誤,朱浩天想着不由地長嘆一聲,誰想這一嘆驚醒了曉棠。睜開雙眼、雙眸明媚的良人凝視自己,浩天不敢面對。

    “趕緊起牀吧,我哥們打電話了!”浩天一股腦起了牀,去衛生間整理。曉棠起來後梳洗一番,因朋友們各自喫過了晚飯,於是他倆在酒店外面的小餐館裏吃了些過橋米線,而後和朋友們集合。

    三輛車在溫泉中心門口集合以後,三對情侶正式見面了。朱浩天下車趕忙伸手和鄭鵬、向勇握手,三人一番寒暄以後,各自拉來身後的女人。

    “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哥鄭鵬,在深圳做汽車銷售,人緣非常廣泛!這是靚仔向勇,專職導遊,有自己的辦公室,年紀輕輕出來到處帶團!我們三個再加另外兩人——老二飛子和老四峯峯——已經認識十來年了,每年都聚會,關係好得沒的說!”朱浩天勾肩搭背,在人羣中最先開嗓。

    “大家好!各位好!哎你好你好……”衆人相互打招呼。

    “這是我女朋友張卓凡,工大女博士!”大高個、老成男鄭鵬向衆人介紹他女朋友。

    “嫂子好!”靚仔向勇油嘴滑舌先呼嫂子,浩天也跟着叫嫂子,誰想高冷的“嫂子”沒應聲只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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