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64中 因瑣事咄咄逼人 求美人步步緊追
    “誒!喫個油潑面……咋用小碗呢?”週三晚飯,老馬凝視掌中李子大的青花碗,鄙夷。

    “哦……平常喫油潑面的老碗太大了!開口比鍋還大,那個洗碗機……它小,放不下!”致遠心想用小碗喫,待會洗碗方便一些。

    老中小三個人,桌子上一盤辣椒炒肉,一盤肥腸香乾,一盆油潑面,三個人三面坐,面前各放着一個青花小碗、一雙紅漆筷子。

    老馬悶了一口氣,從盆裏挑面喫。三條寬面剛好一碗,老頭喫完一碗又一碗,兩隻黑粗大手在空中舞來舞去,來來回回不停地挑面,餐桌上掉下不少油麪渣渣來。兩盤菜一個太辣,漾漾喫得跟狗似的在那兒嘻呲嘻呲地喘氣兒;一個太油,老馬喫得忒膩味。

    老村長被這頓飯整得窩火、沒趣兒、不自在,心中惱火,屢勸自己爲這點兒事開口犯不着,乾脆撂下筷子離席不吃了。

    老馬明明不愛喫那黏黏膩膩的米飯,一輩子吃麪食的腸胃哪裏受得了那黏膩,人英英她女婿非得一天至少一頓米飯。不知道他從哪裏買的辣椒,說了要些微辣的,愣是買最辣的,一頓兩頓沒關係,天天喫哪成呀,老馬最近老覺着他的排泄物也是火辣辣的。西北人不懂南方人。湖南人果真是天天喫辣,湖南人眼中的不辣或微辣等同於陝西人嘴裏的超辣。致遠曾問過老頭要不要不放辣椒,老馬尋思不放點兒辣子沒味兒,爲這個,老爺們心裏生出多少不滋潤來。桂英心大體察不到,加上二十年在外早喫慣了川湘菜,懷孕的時候常跟着致遠到處喫爆辣的湘菜,口味早跟致遠一樣了。

    老馬所氣者,並非碗小、太辣、米飯多這三樣,還有。每天每天,家裏至少有七八件電器開着。洗衣機每日一桶,有時候一桶只三四件衣服;大人小孩的他非得分開,內衣分開得了,都是自家人瞎講究啥呀。

    還有掃地機器人,撿個掃帚掃兩下三分鐘搞定了,非得費電費錢,人還得跟着掃地機監督它;關鍵機器人只負責掃地又不管拖地,它慢慢悠悠掃完了,致遠後腳又裏裏外外拖一遍——這是幹啥?陪玩嗎?

    最最氣人的數洗碗機了,攢存了老馬近來多少的怨念。破玩意一開兩個鐘頭,嗚嗚嗚地轉來轉去,飯後的碗盤又沒什麼陳年污垢,一天兩回、四個鐘頭地洗,耗水耗電耗得老馬顙(方言中指頭或腦子)疼,說什麼一清二洗三消毒,消毒個屁,老頭活了七十年也沒見啥毒。

    一個人躺在搖椅上,假裝開心地聽戲,心裏委實不痛快,轉着圈兒地在肺腑中抱怨、發火、熄火、哀嘆。

    吐煙氣的時候,瞅見了陽臺邊高高低低的十來盆花,老馬更來氣了!致遠每天搗鼓一番,有時候提壺澆水,有時候蹲着修剪,有時候挪來挪去說是讓花曬太陽……一個天天務弄花動不動大半個鐘頭沒了,一個整日忙得不要命、兒女壓根見不着面,這兩口子……好一對活寶。

    關鍵何致遠他個當家人,天天在家裏玩花、洗菜、疊衣服,一搗鼓一天沒了,好像時間不要錢似的。老馬爲這個氣得快吐血了。

    屯裏人天天爲了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勞作,春播、夏長、秋收、冬藏,地裏的節點一刻耽擱不得!勤勞的老馬活了一輩子,從沒見人膽大地、慷慨地如此消遣光陰!伺候老人到死、撫養娃娃長大、青年人結婚蓋房娶媳婦……哪一樣不是大花費?你今天在這裏閒生生地澆花侍草,明天你娃兒便沒有生活費,哪有人這樣禍害生命?

    務弄蒜薹得大半年,可蒜薹從地裏出去時一斤多少錢?種西紅柿時心懷希望想着今年好好幹多賺些,可西紅柿一小箱一小箱地從地裏運走時,一箱子十斤的西紅柿,農民能淨賺三塊還是五塊?鬆土、上肥、選種子,聽人說今年青辣子價錢好,一溜一溜種好後澆水、鋤草、打藥,熬到秋來採摘時,火辣辣的兩手喜滋滋地捧着青辣椒,兩口子一斤能賺幾毛錢?

    地裏的莊稼一長長一年,可數一數這一年賺了多少錢,微乎其微,心底寒涼,即便如此,來年依舊。過日子不是賭博——這一局贏了再來一局,這局輸了撂挑不幹。即便賠本或者收支平衡沒賺到,來年繼續,因爲播種就是希望,因爲來年就是希望。在循環往復的春夏秋冬裏,每一輪有一輪的命運,只管悶頭幹,才能生、能活。

    燙人的日頭如鞭子一樣在脊背上留下痕跡,繁重的勞作如疾病一樣在身上落下疤痕,怎麼着?因爲受了傷便停下腳步叫停命運嗎?因爲不順遂,難不成人都像致遠這樣足不出戶靠女人養、一聲不吭地耗日子、懶懶散散在廚房裏過完一年又一年嗎?

    老馬眼見着女婿一天天爲這些個碎事兒磨洋工,只覺恐怖!

    正感傷着,仔仔回來了。中年人在廚房收拾,漾漾還在餐廳喫飯,仔仔到家後撂下鑰匙換了鞋過來打招呼。

    “你咋這麼早回來了?”老馬問外孫。

    “沒‘咋’!晚自習是語文和化學,這兩門我沒落下,物理和數學落下很多,想回來自己補一補。還有,教室的燈太亮了,我眼睛最近特怕光,跟老師請假說眼睛不舒服就回來了。”以前最恨“咋”字的少年,普通話裏不知不覺地帶上了陝西味兒。

    “那你咋不在家裏喫飯呢?”

    “家裏……太亂了,麻煩!”

    “那倒是!”老馬吐了口煙氣,以表贊同。

    “關鍵你最近老是發火,更女人更年期似的,週末幾乎每頓飯你都叨叨,沒什麼事你也愛挑刺兒,這環境我怎麼學習!”仔仔說完怕捱罵,不等爺爺回嘴,趕緊拎着書包去廚房和爸爸打招呼。

    老馬一聽仔仔這話,半晌思忖。原本以爲怨氣有宿主、一切衝着宿主的他,忽然間如孩子般笑了。原來在孩子眼裏,他纔是那個無事生非、興妖作怪的正主。想到這裏,老馬露出黑牙,豁然開朗。

    八點半,本該準備睡覺的小不點兒,倏然間來勁兒了,搖頭晃腦、東奔西跑地說是要給爺爺畫畫。老模特兒坐在搖椅上不讓動彈,小不點兒趴地上塗塗抹抹。數分鐘以後,畫好了。

    老馬捧着畫在燈下一看,嬉笑道:“你畫的這是啥呀?這是五六個蘿蔔還是你爺爺呀?你畫爺爺還把嘴脣塗成紅色!這叫啥呀這……我不要這個!你重畫!”

    老馬故作生氣,把畫扔給漾漾。

    漾漾不接受,哼了一聲:“你就是這個樣子噠!”

    “胡說八道!”老馬不理會了。

    一腔熱血的漾漾見爺爺不理她了,偷摸地溜進哥哥房裏。

    “哥哥,我給你畫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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