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賣水果的詩人
    南方盛夏,溼熱鬱積,來去不爽。農批市場裏賣水果的老張午後坐在櫃檯前揪着鬍鬚發呆,忽靈光乍現,他取來掉頁的筆記本和沒帽的圓珠筆,寫詩如下:

    如爆炸般刺耳,如烈日般灼眼,它天生凝結着氣血,凡聞過的皆忘不了。如哲學箴言晦澀,如政治邏輯生恐,它如此與衆不同。奈何凡胎濁骨無法接受,判它有罪賜以惡名——狐臭。

    夜裏悶熱,鼾聲如雷,瘦削修長的老張睡不着了,起身賦詩:

    黑夜中傳來了狼嚎,那聲音穿過草原、丘陵、街道和房間,我不遠萬里步步追隨,踏過廣袤的草原、翻過花海丘陵、遊走霓虹街道、來到溫馨小房。呼,呼,呼,一聲連着一聲,此起彼伏,夜夜如是。此刻我在小屋,亦在草原。

    有天下雨少收了一筆二十三快的水果錢,穿白背心的老張被老婆指着腦門罵了半天,待老婆進廚房後,他唉聲嘆氣,寫字如是:愛情如同襪子,越穿越臭,不穿不行。

    十月天干,黔驢技窮的老張腦子乾巴,忽來一客嘮嘮叨叨搞了半天價。完事後老張閒坐吁氣,閒心閒欲頓生靈感:你不講價我賺,你講價我也賺,因我老張家有七畝果園;年景不好我賠,年景好我還是賠,因爲房情就是年景。

    過完六十七的壽辰,隔天起老張六十八了。年歲無情,老人傷感,揮筆潑墨:時間,隨時會奪走我褶皺惡臭的軀體,但永遠掐不死我激情剛毅的魂靈。

    冬天,有一晚老婆做完飯端出來,怕熱粥燙壞塑料桌布,單手從抽屜裏的詩集上撕下一沓墊着。老張端起盆子喝完粥,挪開嘴赫然發現自己的詩集成了滲油的墊子,擡頭衝老婆乾瞪眼。

    “咋?你寫的你記得啊?十幾本詩集你敢讓我抽一首測測?你十幾年前的詩現在記着?忘了跟扔了有啥區別?再說我只是墊桌子,用完塞回去不照樣看?”老婆滿嘴油光,說完擡起下巴繼續夾肉。

    老張無可奈何又覺言之有物。飯後,挫敗的詩人提筆寫下:泥濘齷齪的現實啊,莫要敵對我,因爲我是一個戰鬥詩人!

    來年春天,新鮮的荔枝快上季了,老張老婆聯繫到一相熟果農,在她家提前鋪貨,賣得特別好。那天有個老闆過來要十斤荔枝,老張老婆趕緊包紮。誰想連着好幾個袋子被荔枝枝幹戳破了。老張老婆沒法,從破書架取來一舊本子,三兩頁地撕下來包住枝幹。沒幾下一本詩集被撕光了,老張一直在盼,全程張嘴結舌,氣得撓耳喘氣。客人走後,老婆嗑着瓜子肆意地瞪着老張。

    “咋?”

    “不咋。”

    老張見對方氣勢更大,憋着氣回屋了,而後化怒爲詩:美麗的煙火,請點燃我的枯骨;南海的颱風,請捲走我的懦弱;高原的鷹隼,請啄食我的魂靈。公正的天神啊,請在我死之後,於墓碑上刻上詩人兩字!

    僅三天老張家水果攤靠荔枝淨賺兩千,可也撕掉了老張的五本心血。這晚老張老婆數完錢見老頭還生悶氣,收攤後她尋到了這首詩,驀地樂翻了天。後來她連做了五頓紅燒肉才挽回了一個詩人的心。

    “你這詩又不能發表,賣荔枝的時候給客人包紮着帶走,指不定人家喫完放荔枝殼的時候沒地方,剛巧鋪開你的詩,閒着看兩眼!這不跟發表了一樣嘛。”事後老張老婆開解。

    言之有理,詩人心悅,此後不再糾結,還額外貢獻了三本詩集。可惜荔枝沒幾天市場上家家在賣,生意不好了,詩集也沒處包了。

    四月底收破爛的老劉過來找老張,三輪車開到門口後衝老張喊:“還寫詩不?我今天去家公司,收了好多本子,你用不?”

    “我瞅瞅!”

    老張歡天喜地地跑出來,在老劉的車廂裏挑挑揀揀,把所有能寫字的全撿走了。二老各自得意,揮手作別。如獲至寶,萬千思緒,最後在白如雪、厚如宣的大本子上寫道:烏雲散盡,漫天花開;萬物糾纏,唯我自在。絕望深處,潤養生機;失道得道,日日良辰。

    五月,廚房外的水泥縫裏長出一枝長春花,老張賊樂,提詩如下:石中春花,晚來芳香,出於油膩,熬過雨季,造化有意,迎來綻放。醉顏絢爛,如臺上舞姿,如賽場狂奔,是生的巔峯,是無限之境。總有一天,清風會爲她送來翩翩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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