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90中 老父親神情恍惚兩娃受苦 衆城會出湘入粵兩頭被禁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靈魂疲憊至無法分裂、無力掩飾,此時的老馬像極了一個七旬老頭,一個瘦弱而傷感的腐朽之軀。也許他不安的靈魂是個張牙舞爪的牛犢子,他強勢的性格如同夏天聒噪的知了,馬家屯帶給他的陽光、純真、正氣、能量使他錯過了真實自己的另一面——迷惑、沉默且悲觀的一位老人。他不敢再有任何幻想,因爲心底全是絕望。

    生與死一步之遙,萬物的生命不過曇花一現,有開合自有終時。所以,陽臺的長壽花、路邊的銅錢草、地裏的小麥苗,是誰在澆灌?誰決定它們的生?誰決定它們的死?

    冥王和死神坐在老馬身後的沙發上,欣賞着一位老父親的悲哀,如同欣賞今晚的明月——真實、安靜、緩慢,叫人感動,讓人震撼。

    沒有悲傷,只是失魂落魄的疲憊,好像從很遠很苦的地方剛剛回來,老馬睜着眼,卻一直醒不來。

    死亡是什麼感覺?匱乏、虛弱、燃燒、冰冷、爆炸還是單純的疼痛。臨終前人有何樣感受?難過、迷醉、瘋狂、激烈還是征服與被征服,抑或只是悲傷後悔。老馬見過在睡夢中死去的老人,他猜測那些壽終正寢的人嚥氣時一定以爲自己是被命運決定了、被更高更大的造物主主宰了這一生,如同自殺的人最終閉眼時一定認爲自己是自己的大師、自己決定了最終的離開一樣。絕望到極處,會生出一股烈火般的衝動——朝向自己的衝動。同樣,脆弱到極端,人也會異樣地爆發——朝向自己的爆發。有時候,人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如何發生,卻非常清醒結果是什麼。

    從精神到肉體,老馬好像在被動地做一場準備死亡的訓練。越來越強烈的意志引導越來越疲弱的身體,當意志的方向是朝着死亡時,身體也朝着生命終結的目標前進。

    等待,人好像一直在等待。黎明近在咫尺,新的一天新的消息老人有些承受不起。世界上每一天有很多人跟兒子興邦一樣拿到了相同的結局。有人膽怯哭哭啼啼、拖拖拉拉,有人勇敢自己爲自己做決定。人終有一死,如果能在夢裏終結那該多好,醒着不必愧疚也無恐懼。躺下來,閉上眼,翻車了,癱瘓了,昏迷了,入院了,病危了,被搶救……這樣的指令在老馬的腦海裏重複。沒錯,老頭幻想着人死之前的樣子,好像這一刻他正好坐在兒子的病牀邊,看他最後的容顏。

    目睹這位白髮蒼蒼的老父親神魂顛倒、僵死如此,死神忽然心生憐憫。直到老頭眼睛溼潤,鼻子通氣,臉上淌下兩行淚,頑皮的冥王才帶着死神甩袖離開。

    一月二十一日,這天是農曆臘月二十七,一早老馬忙着去小區樓下的快遞櫃收東西。小區里人少了很多,往常在小區花園裏帶孩子、遛狗的人忽然不見了。透過圍欄瞭望街上,上下班的時間點真沒什麼人,倒是多了一層稀疏落葉。老馬拉着大件小件的包裹往回走,一路上盤算着給兩娃兒整些什麼早飯。外面賣早餐的原本這時好多回家過年去了,趕上有病毒流感不打算回家的也不願出來賣早飯了。

    回到家還沒喘口氣,老馬接到了致遠每天定時打來的電話。得知昨夜兒子病危險些過去,雖然凌晨搶救過來了,但老馬整個人頓時變得不好了。好像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兒子車禍後傷得有多重。先前他總幻想着會好起來,車禍後沒有接到第二條壞消息的老父親以爲一切真的會好起來,直到這通心臟驟停、病危搶救的電話。

    大腦忽然反應遲鈍,臉上連帶渾身的肉格外僵硬,老馬掛了電話,艱難地走到搖椅上,發乾的嘴脣久久地合不住。方纔想着爲兩孩子煮雞蛋的心思早沒了,一個人乾巴巴、硬邦邦躺在陽臺邊,如沉沉睡去,如剎那死去。呼吸起伏沉重,兩眼直勾勾不眨不動,靈魂在沒有邊界的沙漠上行走,肉體累到麻木發抖。年過七旬的老村長是見過世面經過風波的人,只是這一刻,他大腦空白,目瞪口呆,神魂失據,不受控制。

    早上九點半,剛醒來的仔仔聽到爸爸發來的語音,得知爸爸告訴了爺爺舅舅昨晚病危的事情,少年穿着短袖短褲火速下了牀。隱約中,他瞧見爺爺躺在搖椅上,一動不動,靜得跟搖椅合二爲一,好似陽臺上擺着的泥像石雕一般。少年輕輕走過去,輕聲呼喚。

    “爺爺?爺爺?爺爺……”

    “嗯?”老馬從肺腑中嗯了一聲,魂靈被拉了回來,眼珠子轉了一下。

    仔仔看不見爺爺的表情和眼神,只是用手晃了晃爺爺的手腕問:“爺爺你幾點起牀的?你早上一直在椅子上睡的嗎?”

    “不……”

    “爺爺早飯喫什麼呀?”少年試探。從爺爺隻言片語的回答中,他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爺爺的空心。

    “哎……讓爺休息會兒,你看有啥喫啥吧!”

    “嗯。”

    仔仔蹲在旁邊觀望片刻,然後轉身離開,回房取了條薄被蓋在爺爺身上,繼而去看妹妹。妹妹昨晚睡在爺爺牀上,此刻還沒有睡醒。小孩斜着身子躺着,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仔仔爲她蓋好被子,重回了自己被窩。

    湘北病毒差點轉移了老馬對兒子的擔憂,直到今早這一通電話。如今老人家深陷虛妄,悲痛中很快昏昏入睡。漾漾原本每天早上準時起牀,奈何最近小孩的生活頻頻被打斷,導致生物鐘亂了,今早睡到十點也沒醒。十點半仔仔吃了零食,十一點漾漾起牀後吃了點糖果,口渴的她跟哥哥和爺爺要水喝,爺爺睡着不搭理,哥哥總說“等會”“等會”,小孩渴壞了,最後去自來水龍頭喝涼水解渴。

    上午高中老師打來電話,通知何一鳴明天不用來校取期末考試的成績單,班主任已將電子成績單發到個人郵箱裏,另叮嚀學生寒假外出要注意安全,沒有重大事情儘量待在家裏,同時提醒何一鳴不要參與培訓班的課外輔導,儘量自己預習或複習課程,最後告知如果跟隨父母回老家要向老師通報個人行程。老師反覆叮囑,最後將班級通知發到羣裏及個人微信。何一鳴舉着放大鏡認認真真讀了一遍。

    過了十二點,大的小的均餓壞了,老馬躺搖椅上極度萎靡昏昏沉沉根本起不來,仔仔無奈,決定自己親自去做飯。菜也沒洗直接切好塞進烤箱,計劃很浪漫結果很狼狽,一盤蔬菜全烤糊了。最後跟妹妹只得啃火腿麪包、拆雞腿豆乾、嚼鍋巴薯片,完事了喝些礦泉水應付應付。塞飽肚子仔仔百無聊賴,漾漾格外貪睡,沒多久屋子裏又靜了下來。

    這天上午,陳青葉要喫紅燒肉、老張頭想喫煮玉米,冰箱沒了庫存,不放心保姆買菜剋扣,董惠芳拉着買菜車自己出去買菜。病毒在永州沒那麼大的關注度,即便事態嚴重街上也看不出來,好多老年人不上網看不見猛如虎的各色報道,所以全不當回事照常生活。去一公里外的大市場買完蔬菜水果,老太太拉着一小車東西回家時竟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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