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老馬的晚年生活 >96下 回到原點自我重建 勇敢拒絕繼續尋覓
    “在我還是一個小寶寶的時候,爺爺就來我們家啦!”

    “然後外公每天接送你去幼兒園是不?”

    “嗯?外公是誰呀?”

    “外公就是爺爺呀!”

    “那爺爺是誰呀?”

    “你爺爺就是你外公啊!哈哈……”

    十八號一早,董惠芳正給漾漾梳頭,忽被小孩兒逗得哈哈笑,怎麼解釋小孩也聽不進去。漾漾堅定地認爲外公和爺爺是兩個人,所以一時半會陷入了思維黑洞,拐不過彎來。

    來深圳的第一天,驀地匆忙驀地寂靜。董惠芳六點起來給一家人做早餐,夫妻倆來不及喫風風火火上班去了,仔仔扒拉兩口八點半進房上課,漾漾九點起牀九點半才上了飯桌。

    “漾漾他外公?親家公,喫早飯吧!”董惠芳尷尬地喊人。

    老馬愣了一下,反應上來喊的是自己,放下水菸袋落寞地朝餐廳走。

    一小碟烤肉、三份煎雞蛋、饅頭、鹹菜、燕麥粥、水果、牛奶……老馬瞅着滿滿一桌,果然比自己做的早餐豐盛,心裏不防備涌出一股酸味。二老一小坐下喫飯,董惠芳天然地伸手去喂漾漾,老馬見狀別過身子,朝着陽臺躺椅的方向就鹹菜啃饅頭。

    這一天,除了客氣,兩位老人沒有其它表達了。

    倒是漾漾特別開心,只因奶奶在腦門上爲她紮了兩個蒜苗辮,小孩哼哼唧唧地朝爺爺賣弄自己的新發型,老馬笑呵呵偷眼打量,小丫頭在她奶奶手裏着實變漂亮了。自己往常給漾漾多是穿褲子套馬甲,她奶奶一來第一天直接找了條蓬鬆的花裙子,裙子裏穿着打底褲,肩膀上斜挎個火柴盒大的包包,在家也給穿着小紅皮鞋白色襪子。到底女人家懂穿衣搭配,姑娘在她手裏彷彿變了個人似的,整個一上午撩着裙子拎着包包在客廳各種吆喝。

    仔仔的課表貼在房門上,上午兩節課結束時董惠芳掐着點端着果汁和果盤進房去了,聽着祖孫倆在房裏嘻嘻哈哈親暱無比,老馬頓覺沒趣,萌生出回屯的意思。桂英家三房兩廳雖然夠住,但孩子奶奶跟孩子外公整日面對面一起生活,多少不自在,老馬受不了這憋。原本照顧兩孩子的任務屬他的,如今人家奶奶樂呵呵接了棒,自己不好多添事兒,心裏不免抱屈。回馬家屯的想法過一秒便多一分,可回屯後自己還能像原先那般振臂一呼嗎?這時候回屯親家母會不會想多了?再緩幾天,再緩幾天跟英英提回家的事——老馬如是想。

    清涼的風從大陽臺倒灌進來,老馬吐出的煙氣飄到了漾漾鼻前,小孩打了個噴嚏,然後衝着爺爺嘿嘿地甜笑。老馬一聽噴嚏轉眼一瞧,才知小孩兒這會子一直在自己腳邊的墊子上玩玩具,嘴裏反覆唱着他教過的話。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寒來暑往,寒來……”漾漾一邊搖着腦袋背誦一邊玩弄奶奶新買給她的洋娃娃。

    “秋收冬藏。”老馬騰出菸嘴遞詞。

    這大半年的駐足倘能在漾漾的一生中留下些許痕跡,足矣。老馬足矣。

    “嘿嘿!我忘啦給!”

    “沒事,從頭再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冬藏……”小孩兒又卡住了,萌萌地擡起頭等爺爺救她。

    “閏餘成歲。”老馬提點。

    “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雲……”

    “雲騰致雨。”

    “雲騰致雨,露結爲霜。”

    “金生麗水。”

    “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老馬用半土不洋的陝西話在教,漾漾唱兒歌一般囫圇吞棗地背,哪知自己嘴裏背的是什麼字什麼意。僅他爺倆通曉的這一奇怪的語言系統像鎖鏈一樣將一老一小連接,老馬爲這一祕密語言、祕密遊戲感到自豪,也因此憂傷。

    捨不得。捨不得他的心肝寶貝。一想起離開,滿滿是心酸。

    一個人的憂傷喚來了一陣風的哀嘆,一陣風的哀嘆引起了漫天雲的苦悶,雲的苦悶感染了羣鳥的惆悵,滿城鳥兒的叫聲裏透着濃稠的不捨和無奈。

    油菜花該開了吧!老馬懷念金燦燦的油菜花,屯裏的菜花耀得眼球金黃,坡上的春色映得天地嫵媚。馬家屯的春天,美得令人歡喜,美得令人虛空。老馬不知想起了什麼,雙眼微微溼潤。

    “親家公,給你帶了兩罐茶!”董惠芳忽然從漾漾房裏出來,捧着一紅色紙盒。原來,董惠芳見漾漾外公一早上神情萎靡,不知是因爲她來了不自在,還是因仔仔他大舅去世心裏難過,又或是因勞累所致。

    “哦謝謝謝謝!”老馬忙放下菸袋,抱開靠在他腿邊的漾漾,起身去接禮物。

    “我們那兒的茶,遠他姑家親戚種了幾畝,每年送我幾斤!”董惠芳指着茶葉解釋,完事後坐在漾漾墊子邊和親家公搭話。

    “哦。”

    “致遠說他的工作是您找的,是嗎?”董惠芳笑問。

    “哪呀不是不是!他一直在找,找不到,我尋思過了年閒着沒事看看,實際上全是仔仔找的。娃兒那段時間天天幫他爸發簡歷,喫飯的時候還盯着電腦跟我說哪個哪個學校、多少多少工資、高一的還是高二的……全仔仔在操心吶!”

    “那也是您起的頭!您要沒這心思,遠怕一時半會還是上不了班。前陣子你三個在深圳,又是過年呀、又是發燒啊、又是Y情封閉啊,中間仔仔眼鏡還碎了,我在永州一天天聽着這些,擔心吶!漾漾住院時我急得不行天天給他倆口打電話……”

    兩人聊起前陣子的舊事,一番唏噓。董惠芳絕口不提仔仔大舅的事情,老馬心裏卻緊緊提防着這一件事。外人選擇閉口不談,寄希望於時間和遺忘,老馬卻時刻多疑地將這件事藏在心口,怕別人提起也怕別人淡忘。

    最想唱千古不絕的長安老調,最想去綿延不絕的秦嶺山脈,最想摸青黃不定的洛河水,最想見今春盛開的打碗碗花……人世間多少傷痛,最後默默葬在心底。

    馬桂英這天盛裝去了辦公室,一到辦公室同事們鼓掌歡迎她隔離回來,一陣寒暄問候,大家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每年春季安科展定在五月中上,現在已臨近四月,展會籌辦還是沒影兒的事兒,馬桂英跟伍明蘭坐在一處只有剩焦慮。

    “年前的衆城會本來反響平平沒啥大收益,結果趕上疫情,後半段賠了個慘!今年咱這邊的春季安科展如果繼續賠本,小錢總怕是要大動干戈了。”伍明蘭拄着腮幫子發愁。

    “別說是小錢,老錢恐怕也要動刀子割肉了。”馬經理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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