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早就看見馬車檐角掛着蘇氏的戶牌,連忙道謝,“多謝蘇小姐,多謝蘇小姐,敢問是那戶蘇家,等送回了主家,便來還車道謝!”
“揚口巷翰林修撰蘇叡大人的府邸。”蘇愉低垂着眼,緩緩說到,便從容的下了馬車。
李三又是一陣道謝。
放明看了一眼樸素至極的馬車,又試探的看了一眼自家主人,“主人,上否?”
“廢話!”燕長都話音未落,不等剛下馬車的蘇愉站定,迅速坐上了馬車。
車廂裏一股淡淡的少女馨香鑽進鼻尖。
馬車外,車伕劉叔問:“小姐,您把馬車借給別人,我們怎麼回去啊?”
寒風吹過,蘇愉乾咳兩聲,“走回去吧,也不算遠。”
李三駕着馬車就要離開,忽然從馬車上扔出個東西,不偏不倚正好落到蘇愉手上。
她雙手接過,看到的是一隻錦囊,蘇愉眉頭一皺,她只是幫忙而已,用不着這種打賞的銀錢。
車廂內,燕長都放下簾子闔上眼,漫不經心的說道:“潤肺的藥,權當蘇小姐借馬車的謝禮了。”
竟然……是藥?
蘇愉低頭看着手上捧的那隻錦囊,緊皺的眉頭忽然鬆開了,瞳仁閃動,莫名的心中多了絲慰藉。
出了宣武門,再走上半個時辰就可到蘇家。
城西揚口巷的蘇宅是兄長蘇叡被陛下欽點爲禮部侍郎時賜的住宅,算不得多麼奢華,卻也頗爲精緻優雅,又位於城西達官貴人府邸的聚集之處,所以離皇城不算很遠。
出了宮門的蘇愉腳程慢了下來。
“劉叔,可以陪着我多走一會兒嗎?”蘇愉柔聲問道。
她對任何人都溫柔有禮,就連府中最低賤的下人,她也從不會有趾高氣昂的時候。
所以就算劉漢是個跛腳也願意順着她,多走幾步:“小姐想走,小人就陪着您走,只是別太晚了,否則夫人又會……”
劉漢適時閉嘴,蘇愉知道他是爲自己擔心,畢竟蘇夫人手下的鞭子她沒少挨。
蘇愉點點頭,柔聲道:“我知道,就沿着路看一下週邊的光景就好了。早聽說京城繁華,一直沒有機會瞧呢。”
她是一個月前才隨家人從遂城進京的。
街邊酒樓瓦肆的燈火闌珊,商鋪琳琅滿目,雜耍的藝人吞龍吐火,道路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本就是十四歲的少女,正貪玩的年紀,哪裏能不喜歡京城的繁華呢?
蘇愉這一路走馬觀花,一貫冷淡的面容染上了喜色,真是好不快活。
劉漢也是第一次見到小姐笑的這麼開心。在府裏小姐很少笑,若是開心了些,夫人便會說她不識女兒禮數,又是抄書罰跪,若不笑,遇上夫人不開心了,又會說人擺着一張死人臉,不許喫飯。
劉漢想着想着,真覺得夫人心狠,小姐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可也不用這麼苛責吧。
可惜老爺又是個畏妻的,若非少爺待小姐好,還不知道小姐要怎麼熬過那段歲月的。
劉漢想着想着,被人撞了個滿懷,他攙扶起面前被揍得站不直的男人,問道:“先生是怎麼回事?”
“呸,滾遠些,打了貴人還想要銀子,沒這樣的好事!”福昌酒樓的小廝指着男人罵道。
看戲這種事,最是吸引人了。
被打的男人靠着劉漢的攙扶,雖站的不穩,依舊倔強道:“我只是要我應得的三十文工錢,你給我!”
小廝啐了他一口,喝道:“你輕薄我家姑娘,老闆沒將你直接打死就不錯了,還想要錢,快滾!”
原來是登徒子?
劉漢一聽,也不想扶他,後退兩步,男人啪的一聲摔倒在地。
蘇愉想說什麼,還是沒說,正要叫劉漢離開,瘦小的人卻無法從人牆裏擠出去,好吧,既然出不去也就只好留在原地看戲咯。
跌倒在地的男人強撐着要站起來,繼續理論,卻嘗試了幾次後,還是無法從地上爬起,只好頹然的坐在地上解釋:“我沒有,是……是她自己跑到我房裏勾……”
男人牙齒被打的鬆動,嘴裏鮮血淋漓,話都沒說清楚,一道尖銳的女聲打斷他:你胡說八道什麼,辱我清白,虎子快狠狠揍他,再讓他說下去,我日後怎麼在京城做人啊!”
女子站在酒樓門口邊上,她此時掐着腰指着男人辱罵,一臉狠毒。
旁邊名叫虎子的男人面有難色,“小姐,再打下去這人怕是活不了了,若真惹了人命,以後誰還敢進樓裏喫飯啊?”
周圍的人一聽頓時笑了,福昌樓裏的餘小姐什麼做派他們能夠不知道嗎?
“就她那副模樣,誰想去輕薄,誰敢去輕薄?”
“可憐這個男的了,肯定啊,抵死不從,被餘姑娘氣得打出來了!”
“就是就是,不過要我我也不幹啊,活生生挨頓打是小事,正要我對着那張臉,嘖嘖嘖!”
衆人議論紛紛,餘紅鶯又不是個聾的,這麼聽下去,自己都沒了臉面,只對着身旁的小廝悄聲說道:“不許給他錢,快點把他趕走,再讓他在這兒說下去,你也不必在福昌樓幹了!”
說完,人逃也似的回了樓裏。
男人帶着苛求道:“我說了……只要三十文,我只要我應得的三十文,我要給我娘……買口薄棺啊!”
像是一記重錘砸在自己的心上,蘇愉渾身發顫,那個人捱了這麼多打,竟是爲了他死去的孃親?
“唉,真可憐吶。”有人同情道。
“是啊,真造孽!”
余光中蘇愉見到嘆男人可憐的那兩位大老爺皆是一身綾羅綢緞,錢袋鼓鼓。
她摸了摸自己略微癟瘦的錢袋,從裏面拿出一粒碎銀屈身遞到男人身邊:“給你。”
映入眼簾的是一隻纖長的手,他擡頭望去,少女面色溫和,雙眼乾淨澄澈,她說:“春寒料峭,你再繼續坐着,這錢除了買口薄棺之外很難再有餘下買藥的錢哦。”
她聲音軟軟的,說起話來,嘴角含笑。
男人喉頭一梗,紅了眼眶,但一張臉被揍的鼻青臉腫旁人也看不出來,強忍着疼痛從地上爬了起來,等到走出人羣時,他道了聲謝謝,便消失在繁華的集市。
沒了主角,看戲的人自然散了。
回家途中,劉漢誇讚道:“小姐真是心地善良。”
“我?”
蘇愉苦澀的笑了笑,“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