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莊氏來事,本該給蘇韜接風洗塵的家宴便推遲到了今天。
一進府,何炎弓着身子來迎蘇愉。
“二小姐,今兒個老爺特地在大廳設宴給三少爺接風洗塵呢,你快去吧。”晚了,少不得夫人又要藉故發瘋了,這話他自然沒說,不過蘇愉省得。
她聲音軟脆,輕聲道:“我省得,多謝何管事了。”
果然,方等蘇愉一踏進大廳,坐在蘇焯右手邊的莊氏,冷了臉,語氣不順:“也是知道回來,如今算是攀上了權貴,到底是不一樣了,今兒個專門爲你三弟設宴,你也故意遲了,真是翅膀硬氣了。”
蘇愉縮了脖子,低頭直說不敢,一副可憐極了的模樣,她如今知道了,憑着對孃親的歉疚,父親對自己的態度只會越發和善。
蘇焯看了又是不忍,女兒剛一回來就被罵,以前他怎麼就能忍心冷眼旁觀呢,當即把筷子狠狠地摔在桌上,嚴厲道:“行了,家宴你也不安生,非要整日尋個不痛快,我看你纔算是滿意的!”
莊氏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不好了,她怎麼就不安生了,連小賤人都沒叫出來,不過說一二句罷了,她也不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的,反駁道:“我是又說了什麼話,你如今是存了心不給我臉嗎?”
蘇焯冷聲道:“分明是你自己先挑起來的。”
莊氏卻仍舊不依不饒:“我就說了那麼兩句,你倒是摔東西的,到底是誰惹事。”
唉,又吵起來了,便是坐在一旁的莊萱都覺得耳朵要起繭子了。
蘇韜當起了和事佬的角色,拍了拍莊氏的背,好一陣安撫,轉頭又勸蘇焯。
莊萱看在眼裏,笑在心裏,這個表弟倒是真忙,她委實覺得這個庶姑母實在是個不知足的,既沒本事,又愛招惹,也不知是踩了什麼狗屎運,嫁了蘇家這個富戶。
偏生自己以後若是嫁過來,還要畢恭畢敬的叫她一聲婆母,幸好她父親是莊氏嫡兄,壓她一頭,不然自己少不得日後也要受她的氣。
蘇愉靜默着低頭走了過來,一入座莊氏那雙虎目淬了毒般的照射過來,她假意渾身一抖,被蘇焯注意到了,便往莊氏那邊看去,那淬毒的視線沒來得及收回,被蘇焯看到了,皺了眉頭,道:“你今日真不想喫這個宴,便回你的院子去。”
莊氏還想爭論兩句,可又想到自己半個月禁足在院子裏的日子過得多苦悶,又不敢出聲爭辯。
罷了,由得那小賤人喫一頓痛快的,反正自己已經有了對付她的法子,不就是仗着公主對她那點子恩情麼,哼,等着。
莊氏滿臉的心機深重,蘇愉淡淡掃過一眼,心裏已然有了防備。
蘇焯朗聲道:“行了,你二姐也回來了,現在就正式開宴。”
廚房的菜登時一道接着一道的端了上來,不一會兒,便擺滿了整整一桌。
燕窩雞絲,香菇火腿,白龍曜,羊皮花絲,鵪子水晶燴,叉燒鹿脯,赤棗烏雞湯……幾十道色香味美,雞鴨魚肉一應俱全。
“這一桌菜都是兒子喜歡喫的,母親竟是全都記得,多謝母親了。”
蘇韜眼角彎彎,莊氏掩去了渾身暴戾的情緒,愛撫的摸了蘇韜的臉,慈愛道:“你是我的心肝寶貝,我自然是記得的,快喫吧。”
當她自己察覺到這份不悅的心緒後,有些嚇怕,什麼時候她竟變成了這樣看不得別人好的人了?
這邊言笑晏晏,母慈子孝,蘇焯見了眉梢眼角也是一片溫和,對於這個三子他也是真心愛護的。
蘇愉冷眼旁觀,此刻心中忽然有個聲音叫囂着。
那個聲音瘋狂的肆虐,就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時候,蘇韜卻冷不丁衝自己問話:“二姐,你怎麼不喫?方纔母親說話是不好聽,可這接風宴是爲我而設,你可不要對我有了齟齬啊。”
這話說的,倒像是自己厭棄他似的,雖然如今她確實是,緩緩地擡起了頭,卻見蘇愉紅了眼眶,眼中已然噙了淚水。
蘇韜嫌棄地看她一眼,“二姐,今日專爲我設宴,你是非要如此麼。”
蘇焯此時也看向了蘇愉,看她眉眼微悽。登時面上也掛了冷色,今兒是給韜兒接風洗塵的,並不是叫誰尋不開心的,正要出言訓斥。
蘇愉卻斷續道:“我並非有意,只是……只是今日是我姨娘的生辰。”
話一出,蘇焯渾身一抖,面色的冷色立刻消失不見。
本來正準備看戲的莊氏心道不好,這小賤人又要來事了。
不等蘇愉繼續言說,蘇韜卻垮了臉:“二姐非要拿這種事來觸我眉頭麼,你姨娘的身份便是提都最好別提的,一個妾而已,倒讓我沒了興致。”
莊氏沒來得及阻止,這話便被蘇韜倒苦水一般地涌了出來。
壞事了,自己之前修書讓韜兒回來,信上只是說自己和他父親關係疏遠讓他回來撮合的,便沒說似月的事。
果然,她看了一眼蘇焯,那賤人被韜兒這麼貶低一番,他臉上早已冷若冰霜,“蘇韜,你就這麼瞧不起你二姐的娘麼?”
這話依然有了三分冷意,蘇韜是個人精也聽出來了,可他在鹿雲書院學習,習得都是孔孟之道,禮儀尊卑,一個妾而已,他本就瞧不起,偏這討厭的二姐還要說出來惹他不快,登時,頗爲自然的點頭:“當然,妾室而已。二姐還稱她爲娘。二姐難道忘了,你的娘除了逝去的秦夫人便是我的母親,你這樣的話若被我書院的先生聽了,必是要說你不自重的。”
啪地一聲,蘇焯拍響了桌,手掌震得發抖也不管,只瞪着蘇韜問:“你是要給我沒臉麼,你如此討厭你二姐的娘,可是你母親攛掇的。”
蘇韜不懂,這又怪母親什麼事了,莊氏平時的囂張,此時倒是一句話不說,反來捉住蘇韜,衝他使了眼色,不欲讓他繼續說下去。
蘇韜脣抿成一道直線,半晌還是忍不住道:“真是奇怪了,一個妾室而已,弄得跟闔家禁忌一般。”
蘇焯早就渾身怒意,不過是知道蘇韜說的沒錯,妾室在大齊確實是擡不起臉面的,可是一想到那溫柔如水的女子被毒害多年還要被小輩指着說道,心中不免悲慼。
這頓飯是喫不下去了,蘇焯憤然離席,見蘇愉還縮着脖子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便叫了她一起離開。
今兒個是似月的生辰他居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