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十五年春,臨安府,清源縣,柳溪村。

    一間四面漏風的茅草屋中斷斷續續的傳出嗚咽的哭聲,一個年約七八歲的男童躺在炕上,雙眼緊閉,兩頰凹陷,竟是瘦得不成樣子。

    牀邊半跪着哭泣的女人也是面色蠟黃,口中悲呼聲不止,也好似快哭昏過去。

    兩個瘦得豆芽菜似的女童擠在牀前,用小手推着牀上的男童,嘴裏不住的叫道:“哥哥快起來,哥哥快起來。”叫一聲哭一聲,好不可憐。

    何文靜昏昏沉沉間就感覺有人在推她,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因爲發現了乙方施工單位偷工減料,整條高速的淤泥換填都是用的土而不是碎石,她作爲監理方,在拒絕了施工單位的好處費之後,在去業主那裏送資料的路上被一輛黑色轎車撞飛了。

    何文靜被撞到半空,那種下落時的急速失重感讓她有些頭暈,在那一瞬間時間好像都被放慢了。可是她沒有等來重重摔在地上的痛感,反而是從胃中清晰的傳來空虛到極致的飢餓,甚至這飢餓讓她感覺到了疼痛。

    餓,好餓。

    何文靜被這疼痛折磨得有些清醒,然後原身的記憶就如潮水般朝她涌來。

    原來這個被餓死的男童也叫何文靜,家中只剩下一個寡母和兩個妹妹,而自從他爹在一年前病死之後,一家人就連喫飯都成了問題,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母親方氏性格軟弱,沒什麼主見,沒分家之前就常受婆母的磋磨,偏偏他奶奶葉氏見她軟弱可欺,又是個鋸嘴的葫蘆樣子,越發的苛待她。

    方氏受了磋磨只會哭,何大山見娘子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就梗着脖子說了分家。

    老葉氏當時還鬧了一場,只是何大山請來了村長,說家宅不寧,又稱樹大分枝,他們兄弟兩人都各自成家生了孩子,這家也是遲早要分的。

    村長見方氏確實沒個人樣,況老葉氏在村中苛待長媳也算人盡皆知,便做主分了家。

    只是何鐵蛋和老葉氏卻說他既然急着要自家去過好日子,那家中可沒有好地給他,最後只分了一間茅屋,幾畝薄田,而且多是土地貧瘠的旱地。

    再約定何大山家每年要給的孝敬,即年底交何鐵蛋和老葉氏兩口子兩升穀子,兩升稻子,並一隻雞,一兩銀。

    何大山也硬氣,父母分家,每年這些孝敬他是該交的。

    況且現在他們分家了,收的糧食,賺的錢,不必再上交到公中,只要他多辛苦一些,妻兒一定能比之前過得更好。

    於是,分家後的何大山就把渾身的力氣都用到了侍弄田地上。

    山林地多碎石,莊稼不好生長,他拿着鋤頭翻地,跟方氏兩人將石子全都細細撿了出去。

    水田不肥,稻子長得不好,他就到處去撿牛糞,挑水來肥田。

    又兼他有把子力氣,也常常到山中打些野物,要麼賣錢,要麼留給妻兒喫肉,日子雖然辛苦,到是越過越紅火。

    可惜天不遂人願,本來以爲只是一場小風寒,卻沒想到最後漸漸拖得越來越嚴重,家中好不容易積攢的錢都拿去買了藥,最終家中之前掙的銀子也花完了,何大山也在年底沒了。

    方氏一下失了主心骨,只覺惶惶不安,幸虧長子何文靜懂事,雖然年僅七歲,卻知道照顧妹妹,也開始跟着方氏去下地種田。

    只是他再懂事,年紀卻小,又沒什麼力氣,掄不動鋤頭也扶不住犁。

    以往家中的力氣活也都是何大山在幹,方氏生得瘦弱,多是在家中做飯帶孩子,如今何大山一去,孤兒寡母也種不好地了。

    種麥子是直接用鋤頭挖坑撒種,插秧前也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翻地犁田。再有就是挑水施肥,這個活計方氏做得勉強,常常只能擔半擔,又或者何文靜用一直桶提着慢慢澆。

    這樣幹了一年,地裏的收成比以往要少了許多,又因爲沒有何大山打獵的收入了,這點收成,讓這母子四人連飯都喫不飽。

    可是老葉氏卻還是讓方氏在年底前交齊要給的孝敬,而且還說是她這狐狸精把她兒子剋死的,對她愈發的惡聲惡氣,不僅不說幫襯一把,就連這三個孩子也恨巫及巫了起來。

    方氏沒辦法,把家中的糧食用斗升量了交給葉氏,銀子實在湊不齊,便把她剩餘的嫁妝和幾塊布賣了,總算是把東西準備齊了。

    何文靜在腦中過着這一幕,心裏嘆了口氣。

    古代就是這樣,雖然分了家,可是並不代表就跟父母斷絕關係了,況且分家時,父母給房子給地,分家的兒子每年給父母孝敬,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如果真分了家就不管父母了,那估計方氏就會先被打上不孝的罪名。

    只是尋常人家遇到這種情況,多不會像老葉氏那樣做得這麼絕,也不會像他爺爺何鐵蛋那樣不管不問。

    腦中的回憶還在繼續。

    本來就糧食不多的方氏母子開始節衣縮食,可是再怎麼節省也還是不夠等到下一季收成下來。

    於是,等糧食喫完之後,方氏又回了一趟孃家,可惜自從她爹死後,如今方家是她嫂子當家,她嫂子管着她哥哥,她娘也不敢多給,只偷偷裝了半袋子糙米給她。

    她嫂子王氏後來知道了,叉腰在她孃的門口指桑罵槐了半天,說家裏進了偷糧賊,要不就是米缸長窟窿,又說她出嫁的女兒已是別家的人,沒事不要回家,否則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被休了,帶壞方家女兒的名聲。

    方氏臊得滿臉通紅,拉着何文靜的手囁嚅着不敢答話,又怕自己的娘爲難,因此去了這一回也不再去了。

    而小小年紀的何文靜跟着方氏去外婆家受了舅媽的白眼,心裏也存着志氣,不想再去被人冷嘲熱諷,母子四人便又就着這半袋子糙米過活。

    只是爲了節省糧食,稀粥中不僅水加的更多了,還常常放些野菜一起煮。

    方氏要去田裏幹活,便是何文遠送飯,他見妹妹們餓得直哭,便把自己的稀粥分了大半給她們喫,自己餓得狠了便去扯餵豬的草來喫。

    可惜就算喫野草也不頂用,他還是越來越瘦,然後終於在一天早上時餓死了,然後就是何文靜穿了過來。

    何文靜腦中走馬燈似得過完原主短暫的一生,只覺得他實在是太慘了,而這個家也實在太窮了。

    穿成男人就男人吧,至少在古代封建社會,就算是這樣窮鄉僻壤的地方,男人的日子也要比女人好過的多,出路也多得多。

    在生存面前,性別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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