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替嫁寵妃 >第 129 章 司裕番外(2)
    木榻的旁邊,沈樂容鎮定自若。

    她雖是女兒之身,卻是自幼受師父教導,天長日久,溫柔漂亮的外表下,也生了顆利落直率的玲瓏心。這些年跟着師父行醫時看過無數病患,經手過傷筋動骨的人能有數百。這當中固然有不慎負傷,疼苦可憐的,也有些是逞強胡鬧,摔傷的緣故千奇百怪。

    且傷勢處理過後還不老實養傷,變着法兒的上躥下跳,讓年弱的她操碎了心。

    次數一多,難免養出這暴躁架勢來。

    每嘗碰見跳竄些的,或是舉刀拿針的嚇唬,或是擺出霸道架勢震懾,竭力讓人好生休養,免得留下後患。

    而司裕顯然是最讓她頭疼的那個。

    尋常人就算是調皮得頂天了,傷成他這副樣子後多少會消停些,沒能耐拖着滿身重傷亂竄。她只消在傷勢漸愈時盯緊些,別讓他們得意忘形便可。可眼前這少年,先前昏睡時的舉動就不說了,今日這狂妄舉動,根本就是在自討苦喫!

    她看着崩裂的傷處,氣就不打一處來。

    瞥見門口的人影時也沒工夫理會,只將心思用在傷處,麻利地綁好軟布,揮着剪刀將線頭收拾完了,才一把丟開。

    “行了,這回再瞎折騰,小心我給你扔出去!還帶着傷滿地兒跑,那麼能耐,怎麼不上山給我捉兩隻兔子回來。”她毫不留情地數落完,又叮囑旁邊的道長,請他就近照看着。若司裕還敢不要命地亂動,就拿藥放倒了,不許再有下回。

    末了,又朝司裕三令五申,“不準亂動,不準亂動,記住沒!”

    包紮時髮髻微亂,她取下竹釵,手腕一翻便籠在了手心,而後利落地重新挽起。

    司裕悶聲道:“知道了。”

    這老實聽訓的模樣實在難得一見,謝珽不知怎的,想起謝琤捱罵時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脣角。

    很細微的笑,卻清晰落在了司裕眼裏。

    少年臉上竟自窘迫起來。

    若換了旁人,莫說這樣數落訓他,就是話說重了,司裕恐怕也能當場拂袖而去——身負重傷也無所謂。

    但今日,他的脾氣卻出奇的好。

    因她知道少女疾言厲色之下,深藏着善意與辛勞。

    萍水相逢後出手相救,她又是處置傷口,又是熬魚湯做飯,種種辛苦皆因善念而起。他擅作主張令傷處崩裂、木板移位,換了是誰都得生氣。其實方纔司裕說過,那點錯位並無大礙,他扛得過去,少女卻仍執意包紮,不願留後患。

    而種種唸叨叮囑,都是在怪他不愛惜身體。

    司裕這一路摸爬滾打過來,負傷流血不知多少,以命相搏時從未想過愛惜身體。

    後來遇見阿嫣,也沒在她面前受傷過。

    這是頭回有人記掛他的身體。

    哪怕彼此陌生,哪怕她虛張聲勢故作暴躁。

    聽着卻是暖乎乎的。

    司裕不以爲忤,反生歉然,也知道此刻老實聽訓的樣子大概很好笑,沒再往謝珽那邊瞧,只默默別過了臉。

    沈樂容總算滿意了些,這纔想起訪客。

    她回過頭,瞧見門口的巋然身姿、峻整眉目,先是一愣,旋即道:“你來找他的?”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

    謝珽開口,身後的侍衛隨他拱手爲禮。

    沈樂容不以爲意地擺擺手,“外頭那位大哥呢,也是你們的人?”

    “他是我的屬下。”謝珽見司裕始終扭頭盯着桌上藥箱,雙脣緊抿着,絲毫不願往這邊看,知道少年慣於驕傲,被窺見落魄慘狀後心裏彆扭,便退出屋門之外。

    此處仍屬劍南地界,他不好露明身份,只說陸恪是他部下,司裕是他朋友,辦差時負傷墜崖,深謝她相救照料。

    奉上謝禮時,沈樂容辭而不受。

    陸恪那邊早已清醒,這會兒正閉目養神,兩邊一碰面,沈樂容毫不遲疑的將他交還給謝珽。

    司裕卻沒打算跟謝珽回去。

    謝珽能猜到他的心思,也未強求,先帶陸恪潛回隴州,留了些人手就近照應。既可暗裏護着司裕和救人少女周全,也能幫着跑腿辦事,免得少女獨挑重擔,忙不過來。

    司裕仍躺在榻上,眉目清冷,老實安靜。

    至於起居出恭等事,則由道長們尋了個閒置的門板擡來擡去,不至於太過尷尬。

    ……

    陸恪離開後,院中就只剩司裕養傷。

    道長們在觀中自有事做,每日只早晚過來一趟,將司裕擡出去吹風盥洗,其餘時候都是沈樂容獨自在照料。

    小院裏三五不時就會有人送東西。

    或是新鮮的菜肉,或是新鮮捉來的活魚野味,或是裝在半大袋子裏的香米,不一而足。

    有天清晨,院裏還平白無故多了幾個箱子,裏頭有上等銀炭,亦有合她和司裕身量的衣裳大氅,甚至連耗費頗多的藥材都補上了,悶聲不響。

    沈樂容覺得這事兒新鮮。

    等了幾天,也沒瞧出究竟是誰好心送的,她還在夜裏偷偷扒着窗戶守株待兔,想摸出個底細來。

    可惜一無所獲。

    司裕得知這事的時候,只付之清冷一笑,“都是你睡着後來的,等多久都白費。”

    沈樂容有點泄氣,不臺好意思白用。

    司裕卻知這是謝珽命人送來的,讓她愛用就用,若不樂意,就在院裏豎個牌子,讓人別來打擾便可。

    少女想了想,決定取用。

    若謝珽送的是銀兩財帛,她倒不願意收,當日謝珽當面道謝時也曾堅決辭謝。事實上,憑着這手精湛的醫術,她和師父手頭還挺寬裕,哪怕平素給人送藥幫忙花費頗多,以師徒倆的安貧樂道,剩下的也足夠寬裕用上好些年。但送東西過來,還貼心地放到倉庫跟前,可就不一樣了。

    冬日天寒,山中往來畢竟不便。

    師父出門尚未歸來,她每日煩勞道長們已是叨擾了,若採買食物時再去麻煩,未免不好意思。如今有人解了這難題,又是衝着司裕來的,倒也不妨取用。

    遂將東西收拾好,如常照料司裕。

    進了臘月後年節將近,寒風消卻後山谷裏漸而回暖。沈老這回走得遠,也不知是哪裏絆住了,快除夕了都還不見蹤影。沈樂容手腳勤快,每日翻看醫書擺弄藥材之餘,仍樂顛顛的去看她種下的藥材,回來後糊了燈籠裝點屋舍,等着歡快過年。

    司裕躺在榻上,望着屋頂發呆。

    他的傷勢已經恢復了些。

    雖不能行動自如,仗着沈樂容那雙妙手包紮,要緊傷處又有木板綁着,慢吞吞的挪動已不成問題。先前幫忙擡他的道長也終於不用再折騰,安心回觀裏去了,院中便只剩他和沈樂容兩個人。

    已經躺了整個月,他身上閒得發慌。

    換成從前,傷勢但凡恢復成這樣,他便能少許多顧忌,外出溜達不在話下。

    但如今他卻不能。

    ——怕被沈樂容逮住了數落。

    司裕不怕鬼神,不怕生死,卻怕惹少女生氣,換來兇巴巴的教訓。

    今早沈樂容端來的那一籃蠶豆都已剝完了,他百無聊賴地躺着,兩隻手搭在胸前,假作兩敵相遇,拿十根指頭打架。

    院裏傳來腳步聲,是她故意換了軟底鞋子,踮着腳尖摸過來,大約是想偷看他可曾在屋裏亂折騰。

    這動靜於司裕而言委實過於幼稚。

    他擡了擡眼皮,十根修長的手指照舊忙碌,直到沈樂容湊近門口偷偷覷來的那一瞬,驟然闔眼停手,仿若熟睡。

    沈樂容還以爲他真的在睡覺,頗爲滿意的笑了笑,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想將剝好的蠶豆拿走。

    纔拿起籃子,一轉頭就見司裕醒了。

    四目相觸,沈樂容有一瞬愣神。

    因那雙眼睛很好看。

    像是黑夜裏綴在夜空的星辰,清冷又遙遠,襯着俊秀的眉目于山間冰雪。初識時的那股疏冷漸而消卻,日夜相處後,兩人亦漸漸熟悉。此刻天色將暮,屋裏尚未掌燈,外頭亦別樣安靜,她不提防落入那雙眼底,便似石子投在安靜的湖心,悄然盪開了漣漪。

    沈樂容下意識別開目光,壓着胸腔裏蠢蠢欲動的心跳,狀若無事地道:“醒了。”

    “嗯。”司裕擡眉,“還有活兒嗎?”

    ——起居三餐都是瑣事,那些美味的飯菜送到嘴邊,背後更需許多功夫。沒了旁人幫忙,少女忙不過來的時候,會給他安排些力所能及的差事。司裕原就是仰仗人家照顧,利索修長的手指做起雜事毫不含糊,向來都聽話應命。沈樂容也不客氣,支使起來得心應手。

    不過此刻,她倒沒安排差事。

    “晚點我要去道觀,跟道長請教些事情,大概半夜才能回來。晚飯我已做好了,會拿小炭爐燉着,走之前拿過來就能喫。你先躺好,先把今晚的藥換了。”她說着話,拿了剝好的蠶豆出門,去取藥箱。

    外面晚風凜冽,吹散心頭的凌亂。

    她走到井邊,就着木桶裏冰涼的水洗了洗手,擦去水珠後,又拿涼透的手指在額頭拍了拍。等腦袋裏雜念盡去,才拎了藥箱往屋裏走,免得夜裏回來晚了,換藥時不方便。腳步還沒跨進去,腦海裏不知怎的又浮現出少年扒去衣衫後勁瘦的身材,從肩臂至後腰,一閃而逝。

    連同他靜靜望過來的清冷眼眸一道浮上心頭。

    沈樂容腳步微頓,無端生出些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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