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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臘神話中,有很多關於宿命的故事。

    俄狄浦斯弒父娶母,阿喀琉斯戰死特洛伊,神王克羅努斯吞子……

    這些故事無一例外,都表達着同一個主題:越是拼命地想逃離宿命,越掙脫不掉,有時可能正是因爲逃離宿命的舉動,才使自己深陷命運的輪迴。

    安紓瑤不救梅吟雪,可能會救下這個世界,但也可能會造成梅吟雪提前黑化,加速世界的滅亡。

    未來是不確定的。

    與其因擔憂未來而惶惶不可終日,畏手畏腳不敢向前,不如把握好現在,問心無愧的活,不讓自己留遺憾。

    “我懂了。”安紓瑤擡眸,杏眼兒明亮,“謝謝婆婆。”

    她笑容燦爛,似雨後的初陽,所有的光全都聚集在她的眼眸裏,映出星辰萬千。

    “婆婆,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黑雲遮天蔽日,女孩兒心中卻亮着一盞明燈,將世界照亮。

    她帶着這盞明燈,衝向了黑雲最密集的地方,去接她的少年。

    梅吟雪,一起去東萊吧!

    我不死,你也不要變壞,我們都要有光明的未來。

    滾滾黑雲壓了過來,帶着呼嘯的風,像是在醞釀一場盛大的暴風雨。

    然而村子被黑雲籠罩後就沒有再下過雨,倒是下過血,淅淅瀝瀝,叫人不敢想遠方的戰場到底死了多少人。

    安紓瑤逆着風前行,終於在街的盡頭看到了那個瘦小的身影。

    她杏眼兒裏映出歡喜,拼盡全力的奔向了他。

    “梅吟雪!”

    男孩兒正斜倚在門框旁小憩,聽到喊聲,他濃如鴉羽的長睫毛微顫,桃花眼緩緩睜開。

    他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裏,罕見的看到了光,有個身穿紅色棉襖的小姑娘,正提着燈逆風向他奔跑而來。

    是給他送喫食的小姐姐。

    梅吟雪眼睛明顯亮了亮,她的燈照亮了黑夜,光也映進了他的黑眸裏。

    而下一瞬,男孩兒瞳孔驟然收縮,呼吸都屏住了。

    安紓瑤身後,有一雙猩紅的眼睛。

    一隻通體漆黑的魔獸,悄無聲息的出現,它黑色的鱗甲與夜色融爲一體,風沙與黑暗遮掩了它的蹤跡,卻藏匿不它猩紅的眼睛。

    魔獸露出爪牙,襲向提燈的小女孩兒。

    “危險!”

    身體快於大腦提前做出了反應,梅吟雪飛撲向安紓瑤。

    “呲——”

    獸爪還是見了血,安紓瑤被小她兩歲的男孩兒護在了身下,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滴到了她的臉上,她聞到了血的腥氣。

    “梅吟雪!”

    安紓瑤猛的擡頭,然後看到一張沾滿血的稚嫩小臉兒。

    梅吟雪的左眼,被魔獸劃傷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自額頭向下,穿過他的左眼,毀了他半張臉。

    他本生得那樣好看,可戰爭不在乎美貌與溫柔,殘忍的將一切撕毀。

    魔獸發出憤怒的嘶吼,來不及惋惜,安紓瑤反手抓住了梅吟雪微涼的手,急聲道:“往屋子裏跑!”

    他們還是孩子,想跑過魔獸,根本不可能,唯一的生機,是找足夠多的遮擋物,掩蓋行蹤,然後找機會甩掉魔獸。

    兩個小不點兒,就近鑽進了隔壁的瓦房裏,魔獸接踵而至,橫衝直撞直接撞翻了半堵牆。

    “這邊!”

    安紓瑤抓着梅吟雪的手,熟練的在廢墟里穿梭。

    她經常在村子裏拾荒,對村子裏的地形再熟悉不過。

    這大概是他們唯一的優勢了。

    安紓瑤本想借着廢墟的遮擋找機會甩掉魔獸,可野獸追蹤獵物並不全靠眼睛,也靠氣味,魔獸窮追不捨,並靠蠻力撞開了所有障礙物。

    安紓瑤到底還小,很快便體力不支,速度越來越慢,甚至在一個拐角,被某一具半腐爛的屍體絆倒了。

    “傑——”

    魔獸的尖牙,近在眼前,沒有絲毫的猶豫,安紓瑤一把將梅吟雪推了出去。

    “快跑!去村東口找柏亞川!”

    柏亞川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要努力活下去,做個好人。

    要修煉得很強大,以後可不能被區區一隻魔獸搞得這麼狼狽了。

    魔獸張開血盆大口,嘶吼着撲了過來,安紓瑤心如死灰的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不要!”

    夜幕裏,男孩兒的嘶喊劃破了長空。

    呲啦——

    鮮血撒了一地。

    粘稠的血熱,撒了安紓瑤一身,可她並沒有感覺到疼痛。

    安紓瑤長睫毛蝶翼一般的輕輕顫動着,她壯起膽子睜開了杏眼兒,然後看到,有一把利劍,自喉嚨向上,刺穿了魔獸的整顆腦袋。

    動手的,是剛纔絆倒安紓瑤的屍體。

    那具屍體早已腐爛,左半身露出森森的白骨,就是這掛着腐肉的白骨,舉劍刺殺了魔獸。

    不遠處,梅吟雪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他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漆黑的瞳孔,泛出妖冶的緋紅色,眼眸深處,隱約有梅花的紋路。

    危急關頭,男孩兒覺醒了血脈之力,控屍斬殺了魔獸。

    在梅氏血脈的影響下,地上的死屍,一具具站起,雙眼發出幽綠色的光,拖着殘破的身體,以僵硬扭曲的姿勢圍聚了過來。

    就連剛被擊殺的魔獸,眼睛在黯淡了片刻後,也染上了詭異的綠光。

    但凡沒了氣息的,無論飛禽還是鳥獸,無論腐屍還是白骨,都圍聚了過來,以幽綠且空洞的目光望向梅吟雪。

    梅吟雪站在羣屍中間,宛若少年鬼王,他膚色白到近乎透明,如雪如冰,剔透純淨,唯有眸底點着一抹緋紅,又顯出幾分妖冶之色。

    這一幕,震撼人心,又叫人遍體生寒。

    雖然知道這些屍體不會傷害自己,可這陰惻惻的氛圍,還是讓安紓瑤不受控制的顫了顫。

    她最怕鬼了。

    拾荒時看到屍體,都會遠遠避開。

    她的顫抖輕微,可還是映進了梅吟雪的黑眸裏。

    梅吟雪的瞳孔也跟着顫,他濃密如鴉羽的長睫毛垂下,卻遮不住滿眼的落寞。

    她一定把他當怪物了吧?

    就像以前的小夥伴們一樣。

    起初向他示好,但很快,又會被他血脈的力量嚇跑,甚至反過來用石頭砸他,說他是喫人的妖怪。

    他始終想不通,爲什麼父母都不會通靈控屍,偏偏他會呢?

    男孩兒眸底的緋紅色無聲無息間褪去,屍體們,彷彿被剪斷了操控線的傀儡,也一具一具的倒了下去。

    安紓瑤鬆了口氣,終於敢動了。

    她擦了擦臉上的血漬,緩緩站起了身。

    梅吟雪抿着薄脣不說話,他猜她肯定會跑掉的,說不定還會後悔,這些天浪費了那麼多珍貴的食物,救了他這麼個小怪物。

    “你沒事吧?”女孩兒軟糯的聲音響起,他一愣,猛的擡眸,看到安紓瑤向他小跑了過來。

    她澄澈的眼眸裏,沒有畏懼,沒有厭惡,只有數不盡的擔憂。

    “可千萬不要傷到眼睛啊。”安紓瑤伸手,似乎想碰觸梅吟雪左臉上的傷口,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來,怕弄疼了他,更怕手髒害他感染。

    “村子西邊有藥鋪。”安紓瑤再一次抓住了梅吟雪的手,“那裏應該有能用得上的藥,跟我來,我帶你療傷。”

    她的小手兒暖暖的,是能把雪化開的溫度。

    藥鋪裏也一片慘淡的光景,藥斗子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草藥撒了一地,大夫早攜帶妻眷逃向了南方,藥鋪經過幾番洗劫,已經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但好在不值錢的草藥還是很多的。

    安紓瑤懂一點藥理,她從一片狼藉中翻找出了消毒止血的藥,然後轉身向梅吟雪跑去。

    “可能有一點疼,你忍一忍。”

    她小手沾了藥膏,動作輕盈的將藥膏塗抹到了他左臉的傷口上。

    男孩兒很乖,明明已經疼到臉色發白,額角也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眼,卻緊抿着嘴脣,沒喊出一聲來。

    安紓瑤心軟得一塌糊塗,這利爪被該落在她身上,他卻替她擋了下來。

    這傷,是他代她受的。

    傷口很深,血肉外翻,看得人心口發緊。

    然而最讓安紓瑤憂心的,還是梅吟雪的眼睛。

    他的左眼,也被獸爪劃傷了。

    “你試一下,眼睛能睜開嗎?”她小心翼翼的問,似乎怕聲音大了,會驚擾到什麼。

    梅吟雪沾血的睫毛顫了顫,他費力的睜了下眼,但很快又合上了。

    睜眼的那一瞬間,整顆眼睛猩紅,蒙着一層血霧。

    安紓瑤心口縮緊,痛心的同時,又隱約想起,原著裏,梅吟雪的左眼似乎就是瞎的。

    時間太久遠,很多劇情安紓瑤已經記不清了,但她記得梅吟雪的左眼一直纏着繃帶,女主還問過他的左眼是怎麼受的傷。

    原著裏梅吟雪是怎麼回答的?

    安紓瑤已經忘記了。

    但此刻的心驚,卻是刻骨銘心的,梅吟雪的左眼,還是像書中所寫那樣,瞎掉了。

    命運的齒輪,以公正且冰冷的姿態不可抵擋的向前轉動,安紓瑤也在此刻懵懵懂懂的明白,原來預言最折磨人的地方,不在於懸在頭頂的那一把終將會落下來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在於,劍在落下來之前,會有無數塵埃先落下,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劍就要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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