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臺一查,全是一個號買的。收件人是Mr,地址是個公司,具體樓層不詳,電話也是個座機號。
小順瞄了一眼,“國貿那邊的,挺會玩兒啊。”
黎冉說:“國貿鬼才,一小時一套讓女朋友換着穿是不是足夠霸道奢寵?”
趙西音聽笑了,“那這個女朋友挺倒黴。”
小順說:“也許是自己玩自己呢。”
越說越變態,再變態也架不住賺錢的快樂。黎冉說請大家喫宵夜,趙西音看了看時間,拎包要走,“我就不去了,回家陪陪我爸。”
黎冉知道她性子,不是愛熱鬧的,“行啊,捎你一程。”
人多,小polo坐不下,小順兒從車庫開出一輛拉貨的麪包車。晚十點後的北京三環依舊亮如燈帶。從建國路延伸向南,樓羣林立之多之華美,是入眼望不到盡頭的繁榮。
同車的小客服滿眼星星,憧憬道:“大概我工作半輩子,也只能在這裏買個衛生間吧。”
另一人指着高樓,“這個樓盤的單價都到二十萬啦,好幾個明星住裏頭呢,據說私密性超好的。”
小順開着車,挺自然的接了句:“好不好問西姐呀,她是這兒的業主。”
小姑娘們第一回見趙西音,穿衣打扮都是簡單型,看着普通,但氣質是真悅目。小順兒這麼一說,她們一時也分不清真假,目光齊齊望過來。
黎冉先一步伸手,屈起手指往小順兒後腦勺作勢一敲,“假的!”
小順咧嘴喊疼,大家又說說笑笑起來。過了幾分鐘,黎冉偷偷轉過頭瞄了眼後座的趙西音。
假寐的人醒了,不知何時在看窗外。車子正好從天橋底駛出,光影鋪天蓋地篩了下來,光亮起的一剎那,黎冉看到她的眼神漂游,是有內容的。
到家快十一點,趙文春坐在沙發上看書,聽見開門的動靜,他摘了老花鏡,“回了啊?”
趙西音趿着拖鞋,叮叮鈴鈴放鑰匙的聲音,“還沒睡呢。”
“給你留燈,我也不困。餓不餓?給你做碗炸醬麪?”趙文春已經往廚房走。
趙西音扶着他肩膀把人又掄回原處,“不喫不喫。”
小趙手剛松,老趙又自己轉了過去,“要喫要喫。”
趙西音也不再攔,換了身衣服出來,揀起沙發上的書翻了翻。趙文春是中文系的老師,這本《古文觀止》書頁泛舊,段落間有手寫筆記。見字如面,筆鋒綿軟溫和,跟他的性格如出一轍。可惜的是趙西音沒繼承父親的文學才情,打小作文寫不好,高考時語文拖了後腿。但這本書裏的幾章篇幅現在還能背得流利。
趙西音放下書,擡眼就看見了右邊地上的幾箱水果。紅彤碩大的櫻桃擺的整整齊齊,旁邊還有兩籃子白草莓。趙文春端着熱乎的麪條從廚房走出,見她站在原地正打量,便說:“前兩天啓深來了趟家裏,都是他帶的。”
麪條擱桌上,趙文春解了圍裙,“我看都是你愛喫的,就留下了。”
趙西音坐回桌邊,用筷子挑麪條上的蔥花,從中間撥到右邊,又慢慢挑回左邊。
“你離開北京差不多兩年,他每個月都來家裏看我,回回也不空手,那些貴的我沒收,幾包煙還是拿了,犯癮。”趙文春不隱瞞,是什麼就說什麼。
一老一少八字相合,那年頭一回見面,沒有半點見家長的拘謹,反而相見恨晚成了忘年交。趙西音和周啓深離婚這麼久,斷舍離做得乾脆利落,沒再有過聯繫。但周啓深這人不知是有心還是念舊,對趙文春一直恭敬有禮。
趙西音低頭吃麪,聲音有點發悶:“別再收他東西,不合適。”
趙文春點點頭,“我記着。”
安靜了一會,他又開口:“白天你出門後我也去了一趟學校,路上碰到你姚叔叔了,跟我說了個事兒。”
趙西音喫到一粒花椒,舌尖發麻的很,忙不迭地喝水。
“戴老師做了手術,正在住院。”
趙西音猛的被水嗆着,辛辣餘味在喉間橫衝直撞,她不停地咳嗽。趙文春遞了張紙巾,說:“不管怎麼樣,她都是你的恩師,小西,這點情誼你不能忘。你要有空,明兒就去看看她。”
恩師,師徒情分,有知遇之恩,更有教誨之情。
趙西音學跳舞的,正兒八經的跳過二十年。
十歲跟着培訓班去看一場少兒舞蹈大賽,但她看了十分鐘就溜了出去。那是夏天,陽光熾烈明亮,小西音蹲在花壇邊看螞蟻搬家,直到有人問:“你怎麼不去看比賽?”
趙西音擡起頭,被光線刺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戴雲心目鏡遮眼,桃花人面,一雙高跟鞋將她氣質襯的愈發高冷。小西音絲毫不覺有怕,笑的純真無暇,“因爲他們跳的沒我好。”
彼時的戴雲心剛摘下國際大賽桂冠,數次代表文旅部出國學習交流,名噪一時,風華正茂。她開始帶着西音跳舞,一週一次,也不收學費,跟玩兒似的。
十六歲那年,她對戴雲心說,師傅,我送你一樣禮物。
戴雲心聽笑了,你個小孩兒,有錢買什麼禮物?
趙西音打開音樂,笑着望着,往後退開三步。
這是她自己編的第一支舞,年輕的身體猶如載夢的船,熱忱慷慨,真摯飽滿。她的脊樑筆直生長,旋轉跳躍,魂魄激昂,彷彿長出通天翅膀。
一曲畢,趙西音汗水凝在鼻尖,半秒墜地。
戴雲心眼眶微溼,對她說:“你天生就該喫這碗飯。”
兩年後高考,趙西音上了北京舞蹈學院。大四那年,她被學校推薦,去法國參加比賽。所有人都認爲,這種神級舞蹈大賽不過是她的一塊跳板,她該一跳成名,此後人生扶搖直上。
但趙西音在比賽的時候出了意外,做一個高難度的跳躍動作時摔了下去,右腳斷了骨頭。
趙西音躊躇滿志的去,一身傷痛的回。這種重大演出事故,上級不可能不追責,趙西音哭着辯解,但旁人不信,就算有旁的緣由,那也只怪你自己沒有仔細檢查。那天,兩個領導在病房裏和她談了一小時有餘,內容無從知曉。
戴雲心從美國趕回來,說聯繫國外最好的康復師,她一定還能再跳舞。
趙西音卻告訴她,師傅,我不跳了。
六個字,跟她的臉色一樣蒼白,平靜的近乎殘忍。
原以爲只是一時喪氣的發泄之語,但一年康復期後,趙西音把舞鞋舞衣全都打包獻了愛心,一頭柔順的長髮也染的亂七八糟。她不再忌口,夜宵肯德基白天海底撈,那段時間胖了足足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