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啊！”他走下城牆，看着滿目蒼夷的雁門城。
邊塞之城非常簡陋，別說跟他搬磚的繁華大都市相比，就是比起晉陽城也差遠了。想那驕奢淫逸慣了的皇上楊廣呆在這邊陲小城，不僅受苦，每日還要擔驚受怕，也是怪可憐。
每當皇上那雙哭腫的雙眼浮現在腦海中，鐵綱靖就想笑，他從未在電視劇上見過如此窩囊的皇上。
爲了打發無聊的時間，他打算跟劉樹義聊聊暴君楊廣。
劉樹義一聽，臉都嚇白了，小聲道：“妄議皇上，要殺頭的！”
“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你給我講講皇上是怎樣驕奢淫逸的，怎樣虐待百姓的，讓我對皇上有一個真正的認識。”
“打死我都不講！”劉樹義大義凜然拒絕道：“維護皇上的信譽是每個臣民應盡的義務。”
我勒個去，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劉樹義如此強硬。不過對付貪生怕死之徒，鐵綱靖的百寶囊裏有的是手段。
他嘿嘿冷笑幾聲，道：“沒想到你還挺忠於皇上的，既然如此，就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待會皇上親自來安撫將士時，我就高喊‘打倒皇上！打倒腐朽沒落的封建專制主義！你若是能阻止我喊出聲，你就立了大功了，說不定皇上封你一個大官，讓你光宗耀祖。”
“鐵大哥，你別玩我了，你這樣一喊，背鍋的是我，光宗耀祖沒指望，滿門抄斬倒是有指望。”劉樹義瞬間服軟。
“只要你給我講講皇上的事情，我就不喊。”
“我答應你了還不行嗎？”面對鐵綱靖不怕死的無賴精神，劉樹義只能屈服。
鐵綱靖以找地方方便爲由，避開了長孫無忌，找了處僻靜的地方，開始聽劉樹義講古。
劉樹義醞釀了一陣，才道：“皇上是一個雄才偉略的人，年輕時曾掛帥征服南陳，一統南北。後來楊素爲了鎮壓江南的一些叛亂，採用的手段過於暴力和血腥，引發民怨，文帝便派皇上鎮守江都並治理江南。皇上鎮守江都時確實有一手，他採用懷柔政策，推崇佛教，讓民心歸附。他還大膽任用南陳故有的官員，比如金紫光祿大夫虞世基就曾是南陳的尚書左丞。江南在皇上的九年治理之下，變得繁榮昌盛，倉廩實，百姓富。”
“皇上繼承大統後，勵精圖治，改革科舉制度，開啓了任人唯賢的選才制度，不講蔭資，讓更多的精英有機會建立功名。他還興教育，重開了文帝時期廢棄的官學；改進文帝時期的稅收財政制度，讓國力越來越強大。大業九年，我朝人口達到了九百萬戶，遠超文帝時期。他還興修大運河，永濟渠、通濟渠等，打通了南北富饒地區交通。他還修長城，興建東都洛陽，這些都是大功績。”
在劉樹義口中，隋煬帝不是暴君，倒像是一個千古一帝。
鐵綱靖擡槓道：“你說他修長城、興修大運河、建東都，擺明了皇上是一個‘基建狂魔’。”
“這不是很正常嗎？”劉樹義爲隋煬帝辯護道：“古代帝王不都是這樣的？秦始皇不也興修長城，不也耗費大量財力物力人力建阿房宮、秦始皇陵？漢武帝也一樣大興土木，極盡奢華地建造未央宮、甘泉宮、建章宮等；即便是文帝，也興建了大興城，興修了廣通渠，也修了長城。”
“說得好，經你這麼一說，我算是明白了，‘基建狂魔’是有着悠久的歷史傳統，每個帝王的尿性就是想在地上留下一些紀念他功績的標誌性建築。”
“作爲天子，立功立德立言是天經地義之事。再說了，文帝和當今皇上興修的京城、東都、長城、大運河，哪一個不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劉樹義對楊廣頗爲敬仰，鐵綱靖分不清他是真心實意的敬仰，還是對天子這個地位的敬仰，不過難得今天劉樹義的擡槓實力上升了一個臺階，他當然不會錯過槓一槓的機會。
鐵綱靖道：“利在千秋是沒錯，但是難道你敢說皇上沒有驕奢淫逸？他修大運河不是爲了下江都遊玩？”
“沒錯，皇上是有點驕奢淫逸，全國各地的行宮有四十餘座，大運河修通後兩下江都。但是大運河連接南北，讓南北的經濟文化等交流更加方便，促進了全國的繁榮。而且他是皇上，享受一下又有何不可？皇上是一個大才子，精於文學，四處遊玩，吟風弄月是再正常不過了。”劉樹義道。
“這你都能洗白？”鐵綱靖漸漸發現劉樹義有學到一點槓精不講理的精髓，道：“作爲一代帝王，不坐在朝堂監理國政，不體會百姓疾苦，哪有資格爲帝？”
“好一個行走的朝堂！”鐵綱靖嘲諷道：“那我問你，現在百姓怨聲道載、四處賊帥興起，是因爲皇上治理得好？或者說全國百姓都是刁民，不願自我犧牲來成就皇上的驕奢淫逸？”
劉樹義仰天嘆口氣，道：“皇上希望自己的功德能超越文帝，有着漢武帝那樣的宏圖霸業夢想，可惜他操之過急。他以爲只要征服高麗，國家版圖就可以超越文帝，達到漢武帝的成就。所以屢敗屢戰，來了個三徵高麗，弄得民怨沸騰。第三次征伐的時候，很多將士當了逃兵。世民兄府中長孫順德、劉弘基等人，就是當了逃兵，被世民兄藏匿起來。可以說，三徵高麗是壓垮大隋的最後一根稻草。”
三徵高麗只是一根稻草？至少也是三座大山，很少有國家扛得住三座大山的壓迫。
“搞了半天，原來皇上做這些是跟他父親槓上了。文帝修廣通渠，他就修永濟渠、通濟渠等；文帝修長城，他也修長城；文帝興建大興城，他就興建東都洛陽；文帝讓外族臣服，他就要三徵高麗，讓遼東臣服。就爲了與文帝擡槓，弄得窮兵黷武、大興土木，用暴政徵用百姓，完全不顧百姓受不受得了。如此聲勢浩大的擡槓，堪稱‘槓精之皇’，我這個‘槓精之神’給他提鞋都不配。”鐵綱靖嘿嘿冷笑，他從未覺得史實如此滑稽過。
“槓精之神”擡槓，頂多是傷害跟他擡槓的人。但是“槓精之皇”擡槓，傷害的是整個國家，受苦的是全國百姓。兩者的傷害量級相差十萬八千里。
劉樹義爭辯道：“別拿你的槓精帽子扣在皇上頭上，他那不是槓，是雄才偉略，跟你的屌絲思想是天壤之別。每一個雄才偉略的帝王都不會固步自封，必然夢想超越先皇乃至史上最受推崇的皇帝，皇上這麼做無可厚非。”
這小子跟鐵綱靖混久了，學會了不少現代詞，連“屌絲”也會用了。
“是啊，槓到這個份上，被你們稱作雄才偉略，就跟‘竊鉤者誅，竊國者王’一個道理。”鐵綱靖發現跟古人混久了，開始變得有文化，引經據典是信手拈來。
他繼續道：“可是地位越高，擡槓的危害越大，如皇上這般，短短十一年，就展開了這麼多大工程，三次從全國募兵，然後萬里迢迢跑到偏遠的遼東征伐高麗，完全不顧百姓受不受得了。古語有云：‘國進民退’，但是皇上呢，將文帝留下的大好江山搞得國退民也退。三徵遼東、興修大運河等，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投身其中。拜託，這是農業社會，百姓爲了皇上的宏圖霸業荒廢了良田，沒有人種田，財政哪來的稅收？沒有稅收，國庫空虛，朝廷又如何維持運轉？我不信皇上連這麼淺顯的道理也不懂，完全是爲了跟他父親擡槓而擡槓。文帝留下的統一、繁榮江山，就這樣被他這個史上最大的敗家子給敗沒了。”
這是典型的這也要，那也要，天上的要，地下的也要，水中的要，空中飛的也要，全部都要，結果呢，全都要不到。短短十一年時間，爲了其個人的宏圖霸業，所有大項目一股腦上馬，最終是步子邁太大，扯到蛋，而且是把蛋扯碎了。
鐵綱靖已經發現史上的帝王多是“槓精之皇”，他們推崇漢武大帝的文治武功、帝國版圖，殊不知漢武帝是西漢最大的敗家子，好大喜功、窮兵黷武、大興土木、奢侈無度，文景兩帝積累的厚實家底被他敗光，在位後期國庫空虛，最終導致西漢從此走向衰敗。
如果漢武帝不是出現在文景之治之後，而是出現在漢高祖劉邦之後，那西漢會跟隋朝一樣，兩代便走向滅亡。
楊廣不學文景之治，不學隋文帝的勤政，卻去學漢武帝，結果學成了一個亡國之君。鐵綱靖忍不住冷笑，儒家給皇帝們樹立的學習榜樣，卻把後世的皇帝帶入了火坑，真是諷刺。
劉樹義不吭聲了，他讀過聖賢書，受過“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的教育，對“槓精之皇”的行爲沒辦法洗白。
“樹義，你不是去方便了麼？怎麼躲在這裏哼哼唧唧？”長孫無忌不知何時出現在前，奇怪地俯視着發呆的劉樹義。
“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累，坐下休息一下。”鐵綱靖站起身，隨手找了一個藉口。
“我們快回去，皇上要來了。”
“好的。”鐵綱靖跟在長孫無忌後面，快去向城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