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戚用鐵鉗翻動着炭爐,火星飛濺到他衣袖,他卻沒有察覺,眼睛直盯着牀上的顧依看。
顧依上衣盡除躺臥在牀,胸前幾處穴道紮了銀針,給他扎針的大夫蓄着山羊鬍子,他扎針的速度很慢,顧戚覺得自家二哥的動作更快。
大夫把着顧依的脈已經超過一盞茶,顧戚愈加不耐煩,以往王藥給顧依施診時都不會讓顧依涼着袒露的身軀這般久。
“公子,您……”
大夫剛開口,顧戚便跑過來,“大哥,您快蓋上被子,會着涼。”
“大人說話不得插嘴,出去。”顧依捏着顧戚衣袖,放開手時,顧戚的衣袖已被燒破了個小洞。
“大哥,我想陪着……”顧戚扭捏。
顧依冷着臉,“到外邊扎半個時辰馬步。”
“是……”
待顧戚離開房間,顧依才示意大夫接着說。
“啊是。”大夫收回手,乾咳了兩聲,緩緩道:“公子您肺脾氣虛、嘔惡、便溏,還發熱,您這般只靠每日服藥是不足的,該多喫肉食補益正氣,否則病況會加重。”
顧依緊蹙着眉,欲言又止。
大夫逐一把針拔出,一邊接着說,“公子肺疾看來是淤積多年,我聽聞,京城王家莊擅長醫治此類頑疾,公子如若有心根治,不妨去一趟京城。”
涼意忽地加劇,顧依冷得不由自主憋住呼吸,可大夫還在小心翼翼地拔針。
“我曾研讀王家莊的王藥大夫撰寫的醫書,裏頭提及的肺疾治療方法十分精闢,實讓人獲益不淺,這位王大夫必定費了不少心血鑽研肺疾,我還聽說王大夫參加了今年的科舉,要是高中,不曉得還會否行醫,公子若有意醫治,就儘快赴京吧。”
科舉?顧依驚訝,王藥從未提過有這打算。
送走大夫,顧依正披上裏衣,顧戚便推門進來。
“大哥,大夫留下藥方了嗎?我去給您抓藥!”
王藥開的藥方先後讓軍醫、蔣幗請的大夫,和剛剛那位龔成請的大夫看過,不僅沒有更改,這三位大夫還把藥方都抄下來,說要留作參考。
“沒有新的藥方。”顧依取下腰帶,顧戚立刻上前去替他繫上。
“大哥自己來。”
“唔——”顧戚在顧依身後搖頭,“我學會弄這些衣服了,我要給大哥弄得像王大哥那樣好看。”
“戚兒。”顧依把弟弟拉到身前,猶豫了下便問:“你知道王大哥近來在做什麼嗎?”
“王大哥天天給人看病。”顧戚殺緊顧依的腰帶,撅撅嘴,“大哥,您好像比王大哥更瘦了。”
顧依拿一件大衣披上,“王大哥都沒出門嗎?”
顧戚跳上桌子,替顧依整理大衣領子,“大哥您走後,王大哥就沒有出門,只有一次說會去三哥讀書的地方待兩天,但王大哥還沒去,我就和師傅出門來找大哥啦。”
顧叄讀書的地方是太學,顧依記得席墨生提起抵達環州的日子,他往回算日子,覺得王藥去太學大概就是參與省試。
王藥說過一輩子不想當官,那他爲何考試?
難不成是皇上逼迫?
顧依越想越憂心,剛剛鍼灸後才稍緩的胸口悶痛又復發。
“大哥不是讓你扎馬步嗎?”顧依指向牆角,“去,面着牆扎,要是再不聽話,大哥就打你了。”
顧戚含着紅潤的脣,憋了會兒才低聲應‘是’,悶悶不樂地跳下桌子走到牆角去面壁扎馬。
顧依把炭爐推到弟弟腳邊便離開房間,他快步走在長廊,剛經過轉角就忍受不住,扶着牆猛地咳嗽。
“怎麼了?”蔣幗人未到,聲先到。
顧依嗑得直不起腰,只感覺眼前一人影靠近。
“別說沒事,你看起來一點不像沒事。”蔣幗託着顧依臂膀扶。
“我……”喉嚨一股腥味上衝,顧依推開蔣幗,吐出一口血。
“嘖嘖。”蔣幗提起口氣,把顧依橫抱起來,“美人別亂動,吐地上不打緊,可別吐我一身。”
顧依無力掙脫,也不敢開口說話,免得吐出的穢物髒了他人身子。
“撐着啊,我帶你去找別的大夫,剛纔那個怕是庸醫吧?”蔣幗說着就要跑,突地一人叫住他,是龔成。
“王爺怎麼回事!”龔成神色惶急。
蔣幗顛一顛懷中人,發現沒反應,“糟了,要是死在我手上可不好。”
“我會醫術!快!先急救要緊!”
蔣幗面上鎮定,可心裏其實也惶,他和顧依的交情雖淺,但他師弟和師侄都很重視顧依,他能想象顧依要是救不活,這兩人會如何難過?顧依麾下那班忠臣烈士可能也要崩潰。
於是蔣幗沒有多慮,跟着龔成把顧依抱到一件空房,這房間不是臥室,龔成脫下外袍鋪在地上,蔣幗便把顧依放置在地。
龔成手腳很快,一下功夫就把顧依包裹得緊緊的幾層衣物盡褪。
眼下所見令蔣幗瞠目。
顧依的臂膀格外結實,肩膀寬闊,胸骨雄偉,蔣幗以爲他既然貴爲王爺,必定好喫好養,衣衫底下該是白皙的肌膚、肥嫩的肌肉,沒成想,顧依條條肋骨鮮明,腰腹癟得極緊,他看起來體壯胸闊,原來只是骨架天生如此。
龔成側頭帖附在顧依心口聽了會兒,便撬開顧依嘴巴,嘴對着嘴給顧依過氣。
不是吧?斷氣了?
“我去請大夫!你可千萬要把人救活啊!”蔣幗衝出房間。
蔣幗走後,龔成即停止過氣,他起身把門拴上,再回到顧依旁邊蹲下。
顧依沒有恢復意識,然而依舊正常呼吸。
龔成盯着顧依臂彎上的烙印,這次他看得仔細。
二十多年前的畫面在腦海迅速閃過。
那年,先皇冊封太子,太子生母張貴妃的叔父卻因違反軍規,遭皇后兄長景紹灼斬首於西北戰爭前線。
頓時,張貴妃和景皇后的內鬥浮上臺面。
張貴妃找上龔成,說:“皇后已懷胎九月。”
龔成震驚,當時沒人知道以禮佛爲由隱居在瑤華宮的景皇后懷有身孕,龔成幾次奉旨給皇后送御賜布帛都未曾發現。
“她以爲瞞着便能保住孩子?可太小看我了。”張貴妃把一宮裏侍衛的貼身衣物扔給龔成,“你得說出去,這男人的東西,是在瑤華宮找到。”
人言可畏,何況還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