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後宮是生活居住的地方,建構不比前殿莊嚴,每棟建築都有自成的院落和花園,清暑殿處於最深一隅,待在此處形同與世隔絕,全然聽不見前殿如火如荼的宴會聲響。
顧依此時就在清暑殿的庭院獨酌。
宴會開席前不久,耶律延瑞才依依不捨從南門離開,依依不捨不是顧依自己認爲,是伺候他梳洗的那些宮女們說的。
顧依那時在浴池裏裝睡,宮女們小心翼翼替他擦洗耶律延瑞在他身上留下的各種液體,耶律延瑞不是個武人,他沒什麼力氣,不曾給顧依留下傷痕,只有這次因爲聽說皇后和伶官通/奸,忿怒難消,索要得過於激烈,壓傷了他左手臂。
宮女給顧依包紮時,顧依是疼的,可疼痛帶給他的第一反應是長期以來培養的那個習慣——忍耐。
他忍耐,忍得不動聲色,以至於宮女們都以爲他睡得死沉,便開始肆意談論。
“王上多喜歡景王呀,走前還依依不捨。”
“我們是幸運的吧,能伺候這位得寵的主子。”
“最幸運的是這主子不能做男人的事呀。”
梳洗過後,顧依給披上一身華麗厚錦,由左右各兩位宮女攙扶着緩步行走到庭院,耶律延瑞整裝待發,竟還沒有走。
顧依欲跪下送行,耶律延瑞卻把他抱到院裏一個由四面屏風圍起來的牀榻安放。
“今晚月圓,你說你喜歡賞月。”耶律延瑞指着夜空。
“謝王上賜念君賞月。”
“朕剛接到軍報,如你所料,乾州守將蕭答虎反了,聚衆有上千人,奪取兵庫大量武器和五百多副鎧甲,朕給你兵權,你替朕平了。”耶律延瑞把兵符帖到顧依袒露的胸膛。
“念君尊旨。”顧依把兵符收進袖子。
耶律延瑞勾起顧依下巴,“你是怎麼知道蕭答虎會反?”
“我不喜歡這個姓名。”
“哈哈哈……”耶律延瑞給逗笑,顧依不知該不該澄清自己是認真胡言,他也沒想過那個名中有蕭又有虎的人居然真的造反。
“念君。”耶律延瑞輕聲細語,他撫摸顧依臉龐,他的指腹絲綢那樣滑,牽不動顧依心裏一點波瀾。
“你這名兒取得好,你要夜夜念着朕,朕就會盡快處理遷都事宜,來此會你。”
顧依淡淡一笑,耶律延瑞便在他脣畔落下淺吻。
“平了叛軍,朕賞你五百匹馬。”耶律延瑞把手滑進顧依衣服下襬,挑眉眨眼,“要是平不了,朕就處罰你。”
“念君一定讓王上滿意。”顧依扶着君王的手,借君王手掌拍響自己皮肉。
“哈哈!念君啊,你一定要落力討饒!”耶律延瑞又仰頸大笑,笑得口水都流出來,他真是個簡單的帝王,簡單得令顧依最初有些不可置信,他想要顧依做什麼都會直說,喜怒煩悶形於色。
不似趙珩。顧依以爲帝王都如趙珩那般有千百面像,難以捉摸。
耶律延瑞走後,顧依就遣走所有宮女,他輕託酒盞,擡頭望月,心思平靜得彷彿還有千年壽命,什麼小事大禍都急不上這一時去想。
也許是半夜。
也許明天。
“唉……”顧依長嘆,那一天到底何時會來?他這些日子即期待着回京找夫君,又擔心期待會因他生命告終而落空,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儘量讓自己掌握可以安全離開遼境的權利。
一抹黑影忽然切過明月,顧依擡起右臂,他的海東青就落在他臂上,海東青爪子極利,這一落就把他手臂抓破,他混不在乎。
海東青叼着一個泥丸,顧依把酒盞端到它跟前,它便把泥丸放進酒裏。
顧依搖着酒杯,但也不見酒把泥丸化開,狼崽子替他找的泥丸一天比一天粘稠,他真的開始懷疑是什麼動物的屎。
偏偏這難以下嚥的‘屎’神奇地讓他幾乎都忘了肺臟絞痛得頻頻咳血的經歷。
夫君要是知道這泥團可以代替精心調配熬製的藥膳,不曉得會不會向狼崽討教醫學?
顧依把泥丸和酒吞下,餵給海東青一塊羊筋,海東青喫飽便自己飛走,遁入夜色。
顧依隨手擦一擦臂上抓痕,拉緊了衣服就臥下,打算這夜在月下度過一宿。
廊廡疾走而來的腳步聲打斷顧依的寧靜。
“大人!您請稍候!王爺在休息,您……”
“荒謬!”兇惡的男人嗓子把宮女嚇住,“一個男寵算什麼王爺!叫他出來!”
顧依認出話聲來自興軍節度使張倉,張倉是已逝的皇太后提拔,屬於後族勢力一方,當初就是他奉旨抓耶律延瑞回宮請罪,間接地幫助了耶律延瑞篡位,當然他是很不樂意的。
“景念君!爬過來!”張倉停步在院前廊下,身後有帶刀侍衛數十人。
顧依懶洋洋坐起身,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支頰,“大人,念君不勝酒意,難以下地。”
“呸!”
顧依隔着屏風見張倉揮臂,立刻就有兩個侍衛走來,把他面前屏風推開。
夜風吹起顧依袍服,張倉撇開臉又吐一痰。
顧依納悶,自己和姓張的在前世是種了什麼冤孽?
“你個奸邪小人,擾亂朝政,屢進讒言,連皇后也膽敢誣衊!我今日取你狗命!”
張倉再揮手,侍衛們羣起拔刀上來。
顧依捏指一彈,響音幾不可聞,可天際隨之就傳來劃破雲層的尖銳鷹唳,緊接着便有此起彼落的狼嚎。
侍衛和張倉都下意識四面張望,顧依趁機抓起酒盞,用的是他五指已不能靈巧活動的右掌,他朝張倉扔出酒盞,‘咚’的一響,酒盞正中張倉額頭,張倉連叫都沒叫就仰躺倒地。
侍衛愣住,顧依吹一口哨,庭院圍牆下的洞忽地冒出一匹狼,那是他的頭狼小二。
小二蹦到顧依牀上,警惕地盯着最靠近顧依的兩個侍衛。
“大人!大人!”其他侍衛在嘗試叫醒張倉,顧依沒用多大的力氣,張倉會一擊便暈過去,顧依也是沒料到的。
顧依正眼不看不敢前進的侍衛,打個呵欠才說:“帶走你們大人,我就當他是喝醉了,我不說,你們不說,就沒人知道他冒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