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斟酌良久,那句夫君,在無外人時,她還是不敢叫出來。
沈謙之這才緩緩回過身來,瞥見她身上穿着的羅裙,怔了一瞬,坐向了桌前的圓凳上,低首斟茶:“是母親讓你穿的罷。”
他果然……還是喜歡着素衣的女子。
孟妱望着他低垂着的眼睫,莞爾一笑,輕聲道:“這天兒也晚了,左右也是要更衣的,我現下便去換了罷。”說罷,便一手搭在了桌沿,欲起身往裏間去。
沈謙之先她一步站了起來,手無意的在桌上點着,“既然你的病沒有大礙,我便再去瞧瞧母親,與她回個話兒。”
“是該的。”孟妱淺笑着跟着起了身子。她這時才意識到,沈謙之的意思,是等他走了之後,再換衣裳。
沈府中除了王氏住的主屋碧落齋,另有三處院落,東面的棲雲院和蓼風閣以及西側的暖香苑。孟妱因是郡主身份,遂不必與沈謙之共住,單有一所佔地最廣的暖香苑。沈謙之則住在棲雲院裏。
他平日即便會來自己房中,也總是會捱到很晚,她已更了寢衣。久而久之,便成了“規矩”,今日,是她歡喜過了頭,連他的規矩也忘了。
“……大人可還會過來?”他既這般說了,今夜該是要來的,可孟妱仍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望着他垂在身後的墨發,她不禁凝神屏息靜待他的迴應。
直至沈謙之拉開了門,低沉着聲音應了一句,她纔將緊繃着的心絃放了下來。
見窗外頎長的身影漸漸遠去,那顆才放下的心又雀躍起來,她快步上前輕手穩穩把住門,緩緩拉開,見那抹身影已轉過了牆,壓低聲音對門外的丫鬟道:“去喚嬤嬤來。”
不一會子,李嬤嬤便跨進門來,手中還端一個遮着暗紅絨布的托盤。
不待李嬤嬤說話,孟妱忙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托盤放在了一旁,拉住她的手,抿了抿脣道:“嬤嬤,夫君回來了。”
李嬤嬤略有褶皺的手反將她握住,笑着道:“知道、知道。老奴方纔出去的時候,便聽府上人說了。俗話說的好,小別勝新婚,今日我便服侍夫人早些歇下罷。”
被嬤嬤這一打趣,她臉頰微微泛紅,卻還是任由李嬤嬤替她寬了衣裳。
“嬤嬤,這是……”
見李嬤嬤褪下她的衣裙後,並未將榻上放着的蟹殼青褻衣給她穿上,而是回身端來了方纔的托盤。將絨布緩緩揭起,裏頭放着一件杏紅鑲邊繡睡蓮的抹胸,旁邊是硃砂色的長紗裙。
“這是老夫人差人送過來的。”李嬤嬤一面回着,一面拿起抹胸給孟妱穿上。
這套褻衣可比方纔那件曳地長裙要撩人的多,雖還有件月白色的褙子,卻是紗衫質地薄如蟬翼,不僅不能遮蓋一二,反倒是欲蓋彌彰。
這樣的裝扮,她只在婚前嬤嬤給她瞧的錦緞春意兒香囊裏見過。那上頭的男子,看着倒十分歡喜。沈謙之,也會歡喜麼?
“嬤嬤……玉翹姐姐也在的,還是換下來罷。”孟妱面露難色,向正在垂眸給她系衣帶的李嬤嬤道。
哪怕只有那一次,她與沈謙之也是有過肌膚之親的人了,李嬤嬤又是從小服侍她的人,自然也不會難以爲情。只每回沈謙之來她院中時,總會帶自己的丫鬟服侍更衣梳洗,那人便是玉翹了。
沈家雖談不上家規如何森嚴,卻也是嚴謹的。凡是能在屋內貼身侍奉的丫頭,皆是沈府的家生子,也唯有玉翹一人,憑着一手極爲不錯的指針與察言觀色的本事被老夫人王氏收入了內院,後又撥去了沈謙之的棲雲院裏。
饒是她如此說,孟妱心內仍不免有幾分擔憂,見嬤嬤走了,起身去熄掉了外間的兩盞燈,使屋內不那麼明亮。接着,便坐回了榻上,雙手環膝,靜靜候着。
妝奩上銀燈中的芯燃了半截,門被重重推開,孟妱驀然驚醒擡起頭來,赤着纖足便下了地。
“大人。”行至屏風前,她頓住了步子,許是有些心虛,不敢再往前,只是用手虛扶着屏風。
沈謙之蹙眉捏了捏額心,長舒了一口氣,淡淡道:“更衣。”
這句話,是說給玉翹聽得。但此時,她並不在這裏。
孟妱大着膽子走上前去,立在沈謙之身後,十根蔥指攥了攥手心,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探手去他身前學着玉翹往日的模樣,解着他的素金腰封。
她分明偷着瞧過了數次,可真正做的時候,卻好似混忘了。生生是耗了半晌都未解開。
少時,沈謙之眉宇間已染上了幾分不耐,大步跨出女子藕段似的玉臂,雙指輕釦腰間,“噹啷”一聲,腰封應聲落地。
他轉過了身,張着寬臂闔着幽深的眸子,等着跟前的女子替他寬衣。
孟妱見他這般朝着自己,怔了怔,成婚三載,她從未替自己的丈夫寬衣解帶過。沈謙之的身量高出她半頭,未免牽絆到他,孟妱輕踮起一雙白淨纖足,雙手覆上他的寬肩。
手腕驟然被人握住,那股力度像是從腕中一直傳至心窩,將她的心都提住了。
“大人……”她侷促的雙眼對上了眼前凌厲的墨眸。
沈謙之目光鎖着她,喉結滾動,薄脣輕啓卻喚着另一個人的名字:“玉翹。”
“玉翹姐姐許是有事,今日,不防讓我來與大人——”
寬衣兩個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聽見他清冷的聲混着淡淡的酒氣在她耳側炸開:“誰教你穿成這樣的?”
誠然,此事並不能全怪嬤嬤,原也是她點了頭。她到底,是想取悅他的,哪怕是用身子。
“我……妾身……”
她今日的穿着確是失了幾分矜持,但他們本就是夫妻,尚算不得出格。可他此話一出,登時,一種衣不蔽體的羞恥感隨之襲來。
孟妱霎時語塞,不知該作何應答。
腕間一陣疼痛,她被沈謙之幾步拖至裏間的長圓銅鏡前,皺着眉頭道:“好好瞧瞧,你如今可還有半點郡主的模樣?”
孟妱被攥住的手僵在空中,只覺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喘息不得,只垂着眸,咬着紅脣死死盯着地上。
愈是瞧着她這幅姿態,沈謙之腔中的怒意更是叫囂騰昇,一張儒雅如謫仙般的臉上透出令人發寒的神色,接着逼問道:“你可曾見過琵琶巷裏的女人?”
琵琶巷,是鎣華街上出名的煙花柳巷,縱使她沒去過,可也從來沈府品茶賞花的夫人們口中聽說過。他此言,意思是她今日的打扮,同那些女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