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妱進了碧落齋,瞧着眼前的菜饌微微一怔,實在有些過於豐盛了。
“懷儀,坐罷。”王氏朝沈謙之身側的位置擡了擡手,孟妱微微欠身,便走了過去。
從進門到落座,孟妱都目不斜視,沒有往沈謙之那裏瞧一眼。
讓李縈住進沈府,王氏到底覺着有些對不住孟妱,笑着道:“這些個菜,都是你喜歡喫的。喫罷了飯,我們今日往街上逛逛去,近年關了街上熱鬧的很呢。”
說罷,她瞧孟妱臉色不大好看,擔心孟妱誤以爲她要將孟妱支出去,留沈謙之與李縈獨處,忙向沈謙之轉道:“你今日不是休沐?與我們一同去罷。”
王氏說這話,原只想避嫌表明自己的心意,她知沈謙之對這等事向來不喜的,但不論他尋出什麼樣的由頭來,都能讓孟妱心裏舒坦些。
“好。”沈謙之說罷,抿了一口茶,斜睨了孟妱一眼。
一旁的王氏聽着都怔了一瞬,臉上的笑還未來得及掛起,便聽孟妱說道:“昨夜未睡好,身上甚是乏累,改日定與母親去。”
孟妱說罷,微微的笑了笑,這笑意中失了往日的謹慎與羞怯,同她的語氣一般皆是淡淡的。
沈謙之見滿桌都是她素日喜歡的小菜,卻沒見她怎麼動箸,方擡手夾了一道眼前的鴨絲正要放去她的碟中。
“母親,我用好了。”她又是那樣的淺笑了笑,朝着他微微福身,便朝外走去了。
半晌,沈謙之才收回了僵在空中的手,腮幫緊了緊,與王氏作了個揖,便自掀簾子跟了出去。
他走路的動靜並不小,孟妱反倒像絲毫沒有聽見一般,只顧往前走着。
“懷儀,”他終是忍不住,大步上前捉住了她的胳膊,“你究竟要如何?”
孟妱緩緩回身,不知怎的,她如今看見沈謙之便會想到李縈,想到這亂作一團的一切。
“和離。”
“我要什麼,昨夜不是已經告訴過大人了。”
她只想要一紙和離書。
沈謙之只覺腔內呼吸一滯,抓着孟妱胳膊的手不自覺用了力,半晌,他還是鬆了手。
他似乎忘了一件事,忘了這丫頭一直便是一個執拗的人,如今,她是真想要和離了……
可這不正合他意,爲何此時胸中這般悶疼?
他神思流轉之際,孟妱卻掙開他的手走了。
沈謙之垂眸望向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總覺着,似是有什麼東西漸漸在他指尖流走,抓也抓不住一般。
穿過走廊的孟妱看着方纔離去的玉翠神思焦急的朝她走來,她黛眉微蹙,在玉翠面前停了下來,問道:“怎的了?”
玉翠抿了抿脣,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又遞給孟妱一塊玉佩,她神色頓時緊張起來,驀然擡首對玉翠道:“去僱一輛馬車來。”
孟妱說完,便急回了暖香苑,李嬤嬤正坐在門前做着手裏的針黹,見她神色匆忙,起身問道:“夫人這是怎麼了?”
方纔玉翠來回說哥哥因輸了賭坊錢,現下正被押在賭坊,等着她去給贖金。可這次她並不想讓嬤嬤知曉,免得她憂心。
便道:“哥哥派人來說,外頭有一家戲園開了,邀我一同去看戲呢。”
孟妱聽着李嬤嬤的嘮叨,着急的心情反倒緩和了許多,她笑了笑回道:“嬤嬤安心便是,天黑之前必能回家的,嬤嬤可要早些歇下,莫再等着我了。”
李嬤嬤笑了笑,伸手別過她臉頰的碎髮,點頭道:“好,嬤嬤知道的。”
說罷,孟妱便進了屋內,不一會子抱了一個小木匣出來,對李嬤嬤道:“嬤嬤,我走了。”
“丫頭。”
孟妱正要往院外走去時,李嬤嬤忽而喚住了她,“出去同世子好生玩一玩,不必斂着性子,若心裏有什麼想說的,儘可同世子講講,也能……好受一些。”
孟妱登時僵住了身子,她一直有意瞞着李嬤嬤,只不想她爲自己操心,可她卻忘了,心思能瞞過人神情卻瞞不過。
強忍住泛紅的眼眶,她回道:“我知道了。”
*
坐在馬車內,她纖細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那是哥哥的玉佩,是他生辰時她特意送的。
質地溫潤細膩,是她從太后那裏得來的一塊上等玉料,共作成了兩枚玉佩,一枚給了哥哥,一枚給了李縈。
良久,孟妱將那枚玉佩收了起來,靜靜地靠在車壁上。
近日她都睡的甚淺,分明身子已是極度疲憊,可她卻是不想睡、不能睡更不敢睡,她怕睡夢中再看到往日那些情景。
馬車停了一會兒,孟妱知道是在出城檢視了,她緩緩掀開了車簾向後瞧了瞧。
她還記得初入京城時,覺着這是一座好大的城,雄偉又壯麗是她在江南從不曾見到過的。
如今瞧着,只覺它暮氣沉沉,孟妱忽而覺着,或許李縈說的沒錯,這裏,的確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她伸手有意無意的輕撫在木匣子的紋路上,心內有了個放肆的念頭,她真想就這般離開,忘掉一切。
馬車行駛到臨漳時,已過晌午。
臨漳城中的賭坊實在太多,饒是孟妱按着玉翠說的地兒,細細找來,但已過了半晌,她仍沒有瞧見那間賭坊。
瞧着近處有一酒肆,錦旆下坐着一個身穿皁色素面直裰的男子,見他裝扮模樣文雅,便壯着膽子上前恭謹的問道:“先生可知長樂坊如何走?”
獨自飲酒的男人忽而擡起頭來,頓了一瞬,忙起身行禮,回問:“那可是一間賭坊,敢問娘子是要……?”
他擡首的瞬間,孟妱怔在了原處,這不正是四年前曾歪纏過她的那個書生。
孟妱忙垂下眸子,避過他的目光,只祈盼着他莫要認出自己,用近乎蚊蠅的聲音道:“是麼?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匆匆截斷了話題,孟妱便快步轉身向後走去,一個不當心撞上來前來的女子。
“哎喲,怎麼的呢?”
如今正是寒冬時節,孟妱穿着錦面的小襖裹着狐氅都覺得有點冷,眼前的女子卻只穿着極爲單薄的軟煙羅,濃妝豔抹,被撞了一下後便輕吟了一聲,聲音極盡妖媚婉轉,孟妱聽了都不覺臉紅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