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回客棧罷。”沈謙之皺眉瞧了一眼擺在戚雲外間的矮榻,便轉身朝外走去。他還從未與一個男人同屋住過。
“大人留步!”戚雲已換上了褻衣,他連鞋都來不及穿,光着腳下地將沈謙之攔住,“我當真是有要事與你說,要麼……你睡牀上,我睡榻下。”
“成。”沈謙之果斷說了一句,便斂袖往裏去了,良久,向外撩出一句話來:“將你的鞋帶走。”
戚雲:“……”
京城的官兒,果真如此矜貴,哪裏像他們地方官員這般樸實無華?
戚雲同沈謙之問了些許京都的民策,確與濧州有許多不同。沈謙之又同他講了一些爲官之道,他聽了一番,只覺甚是受用。見沈謙之沒了聲兒,他倏然開口道:“大人,之前一回,看你不僅會騎馬還會使劍,是從前學過的罷?”
沈謙之低低的應了一聲,道:“少時家父曾請了師父教過。”
聽到此,戚雲翻了一個身,以手撐額,頗有興致的問道:“大人沒想過去從軍?只怕今日也是個大將軍了。”他說着,眼眸中流露着一抹豔羨。
沈謙之躺在牀上,枕着雙手,他定定的瞧着牀頂,緩緩道:“征戰沙場,原也是少時的志向所在,後來家父遭人算計致死,便將這個念頭打消了。”
沈謙之說的輕飄飄,戚雲一瞬間也懷疑他是不是聽錯了,但這樣的話,他卻也不敢問第二遍。
“令尊瞧見大人如今風姿,也定欣慰之至的。”戚雲輕聲安慰道。
裏面傳出了一聲輕笑,接着便再次靜了下來,戚雲亦斂過身上的被子,閤眼睡去。
*
翌日,府衙門前黑壓壓的圍了一衆人,皆是要給邊關將士捐贈銀子的。
孟妱亦在其中,衆人推搡之間,將她擠出了人羣外,眼見着就要跌倒了,腰後被人扶了一把。
“大人……”孟妱忙直起了身子。
沈謙之緩緩將手收回,放回了身後,找了一個差役將她單獨領了進去。這時,推官王閔匆匆走了進來,見着沈謙之,忙道:“大人,我們戚大人在何處?”
沈謙之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上的信,上頭的火漆確是邊防的印,攔住他問道:“怎的了?”
“鎮南將軍派了一隊人前來接我們的援軍和糧草,豈知在半道上被截殺了,只回來了兩三個人!下官現下正要去尋戚大人呢!”王閔說着,便要往去跑去。
沈謙之一手將他攔住,擡手替他理了理有些亂了的衣襟,手按在他肩上緩緩道:“除了這封信,將其他事都壓下去。待本官將人馬糧草送出了城,你再上稟給知府,懂嗎?”
王閔聽着,不覺嚥了咽喉。如此之事,連他這個當官的聽了都驚慌至此,莫要說城中的百姓,還有那些馬上便要出征的人。那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從未上過戰場的人,他雖從未打過仗,卻也知曉兩軍交戰前,最不可的便是動搖軍心。
王閔擡袖輕拭額頭上的汗,重重的點了點頭,回道:“下官先去將那幾人安置一番。”
沈謙之微點了點頭,看着那人遠去了。
孟妱再次走出來時,已不見了沈謙之的人。連着兩日,沈謙之都未再踏入戚家。
玉翠見衛辭倚靠在書房門前,便道:“你去進廚房裏再端一個托盤來罷。”
衛辭不僅沒有動作,人還向裏靠去了,顯然是不願與玉翠答話的模樣。
瞧着,玉翠垂下首,低低的抱怨了一句:“也不知是誰惹着他了,這幾日氣性竟是大得很。”
這一聲抱怨,正好落入了衛辭的耳中,他氣沖沖的走了過來,一把將桌上的托盤推倒在地:“大人今日就要啓程去運糧了,姑娘竟還有心思在這裏擺弄着花草!”
“衛辭,你瘋了不成!”玉翠瞧着他如此,不禁高聲道。
“我是瘋了!”沈謙之定要他留着看顧孟妱,不准他同往邊防去,他自然是要急的瘋掉了。
“衛辭……你說什麼?”孟妱聽了,心內不由得一驚。原來他幾日總往戚家來,竟是爲着這個。
他是怕日後再不得相見麼?
“兄長的馬車就在外頭罷,你該知道他在哪裏。”孟妱忙說了一句。
衛辭即刻明白了孟妱的意思,臉上終於揚起一抹笑,直往外跑去,道:“知道知道!”
孟妱坐在馬車內時,心內一片慌亂,她早該瞧出什麼來的。
衛辭將馬車駕的很快,除了濧州城不遠處,便見隊伍正歇在原地,等着衆位大人踐行。
孟妱扶着衛辭的手跳下了馬車,沈謙之方喝完手中的酒,與衆人別過,正要轉身上馬時,見一抹倩影立在不遠處的馬車旁。
沈謙之怔了半晌,還是緩緩走了過來,他停在了孟妱的面前,良久,語氣柔和道:“懷儀。”
孟妱咬了咬脣內的肉,輕聲回了一句:“大人。”
二人駐立良久,終於,沈謙之大步上前將孟妱攬在了懷裏,他的脣輕蹭了蹭孟妱的發頂。
“讓我再這樣抱一抱你。”
驀然被他這樣一抱,孟妱的指尖不由得跟着顫了顫。
“一路平安。”她下巴抵在他肩頭,低聲說了一句,一如他送她出京城時的那般。她與沈謙之的糾葛本該在那次就永遠斷了的。但她從來想過他還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她眼前。又做了那麼許多令她不解,卻縈繞在她心頭的事情。
沈謙之緩緩將她放開,定定得瞧着她的秀眸,道:“若我真如你所說,能夠平安,那麼……我回來的那一日,你可否重新再給我一次機會?”
“一個再次爭取你的資格。”他不敢奢求過多,只願能理直氣壯的在她身旁便是。
孟妱只覺有一股熱火直往她心間涌一般,良久,她低低的應了一句。
見她臉上有幾分擔憂之色,沈謙之勾脣笑了笑,“這原是我畢生所夢,也想馳騁一回沙場,你別擔心。”
他知道,即便孟妱只是將他當作舊識,也會因此而擔憂他的。
得了她的承諾,好似這數月以來心頭的巨石終於被放下了一般。他長舒了一口氣,便轉過了身去。
這一剎那,孟妱下意識去攥住了他的衣袖,她總覺着,似乎這一轉身,她便再見不到了這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