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劉協 >第1249章 輕重權衡
    袁徽帶着邸報,趕往律學堂。

    律學堂就在泉陵城中,非常好找,袁徽剛開口問,路人就伸手一指遠處。“沿着這條路走到頭,有三個院子,門樓最高的是郡學堂,其次就是律學堂。”

    袁徽隨口多問了一句。“剩下那個是什麼?”

    路人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了兩個字,眼中露出一絲有點古怪的笑容。

    “縣寺。”

    袁徽道了謝,走出十餘步,才意識到不對,想回頭再問,那人卻已經挑着膽子走遠了。扁擔在他肩上吱呀作響,配合着土語唱的歌謠,很快就不見了。

    袁徽沿着路,走到盡頭,果然看到三個院子。

    他很自然地看向了門樓最低的院子——縣寺,卻見縣寺前站了一羣人,也不知道在說此什麼。他圍了過去,只見門前的公示牌上貼着幾張紙,一箇中年縣吏站在一旁,正耐心的解釋着。

    袁徽聽了一會,聽出點大概意思。好像是圍觀的人對縣寺收的賦稅有疑問,縣裏專門出了告示解釋,這個縣吏在爲不識字的百姓宣讀。

    袁徽對他解釋的內容不太感興趣,卻對縣吏的態度很是詫異。

    他有過在縣裏短暫爲吏的經歷,可沒見過哪個縣吏這麼客氣的,尤其是中年人。年輕人初爲吏,還有善待百姓的心思。人到中年,耐心早就磨沒了,三句話不到,不罵人就算是客氣的。

    “夏卿?”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帶着驚喜。

    袁徽回頭一看,愣了片刻,有些不太敢認。“高文惠?”

    高柔哈哈一笑,將袁徽拽出人羣。“你怎麼在這兒?北軍到了?”

    袁徽沒有回答,只是打量着高柔,眼中充滿疑惑。

    眼前的高柔戴着小冠,穿着窄袖的胡服,衣服下襬只到小腿,連腳上的靴子都遮不住。懷裏抱着一堆書,袖口沾着黑跡和白灰,像極了那種識得幾個字,教幾個蒙童爲生的本地人。

    這一路走來,袁徽看過不少這樣的人。

    見袁徽上下打量自己,滿臉疑惑,高柔啞然失笑,伸手一指旁邊的律學堂。

    “去坐坐?”

    袁徽有點懵,跟着高柔走了過去。進了門,高柔走到一旁的一間小屋裏,先將懷中的書放下,又張羅着倒水。正忙着,一個小僮從外面奔了進來,接過高柔手裏的工具。

    “主君怎麼回來了?”

    高柔說道:“你先準備一壺茶,再去買些點心,順便去告訴司空一聲,就說我遇到一個朋友,下午再去見他。”

    愣了半天的袁徽一聽,連忙說道:“你是要去見司空周嘉謀?”

    “嗯。”

    “既是公事,如何能耽誤,不如我陪你一起去,邊走邊聊?”

    高柔會心一笑。“爲士燮來的?”

    袁徽不好意思地笑笑。“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

    高柔點點頭。“話是不錯,但你這麼去的話,一點用也沒有。”他伸手示意。“先坐吧,先聽我說兩句。”

    袁徽無奈,只得入座。他轉頭看看四周,看到了一旁的臥具,這才意識到這裏可能是高柔的住處。

    “你就住這兒?”

    “暫時的。”高柔淡淡地說道。“天子爲我安排了一個住處,寬敞得很。我平時也沒時間去,住在這裏,有什麼事也好及時處理。要沐浴了,纔去一趟。你有住處了嗎?”

    “剛進城,還沒找地方。”袁徽沒說想去天竺客棧找劉熙的事。他知道劉熙在泉陵城不是很受歡迎,朝中幾個官員都不太願意搭理他,包括老朋友韓融在內。

    “那就跟我走吧,晚上住到那邊去,請尚食爲你做兩個家鄉菜。”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這已經是行在慣例了。”高柔說着,高聲吩咐了一句小僮,又道:“天子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能喫上幾口家鄉的美食,也是一種安慰。”

    “想不到天子如此貼心。”

    “那當然,天子雖然年輕,卻比長者還知道關心人。”

    “但是處置起人來也狠,動輒流放萬里。”

    高柔擡頭看了袁徽一眼,忍俊不禁。“怨氣不小啊。爲了你的汝南同宗?”

    陳國袁氏和汝南袁氏卻是同宗,相互之間關係很密切,對高柔來說,這也不是什麼祕密。

    “這是天下共知的事。”袁徽不置可否。

    高柔想了想。“你應該知道,以袁本初兄弟的所作所爲,族誅都是輕的。天子只是判他們流放海外,已經算是法外開恩了。”

    “既然如此,那……”

    高柔擡起手,打斷了袁徽。“正因爲法外開恩,所以纔有人心存僥倖。後來天子強調有法必依,也是爲此。儒門重經權,還是以經爲主,以權爲輔。若是處處便宜行事,那還要經作甚?”

    袁徽頓時語塞。

    他聽懂了高柔的意思。想爲士燮求情的話,請免開尊口,權的時機已經過去了,這一次肯定是依法處理。

    “文惠不愧是法家門徒。”袁徽怒極,語氣有些衝。

    高柔無聲地笑笑。“天下人皆守法,唯天子不守法,那是法家之法。天下人皆守法,天子也不例外,還是法家之法嗎?”

    袁徽一愣,隨即說道:“天子也守法?”

    “天子如果不守法,士燮還能活到現在?一道詔書,他就首級落地了。”高柔語氣淡淡地說道:“如果你覺得這樣也不好,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了。”

    袁徽將信將疑。

    但他深知高柔爲人,也不太相信高柔會說假話騙他。

    茶開了,高柔提起茶壺,給袁徽倒了一杯滾燙的茶。“夏卿,儒門努力了幾百年,爭論了幾百年,不過是天子待臣以禮,臣待天子以忠。所謂禮,也就是法。天子守法,就是守禮。這難道不是你們汲汲以求的結果?”

    “可是……”袁徽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

    “你想天子守禮,自己卻不守禮,這可行嗎?”高柔喝了一口中茶,放慢了語氣。“儒門幾百年的理想,比不上士燮兄弟的首級,比不上他對你們幾個的私人恩惠?夏卿,孰輕孰重,你不會真的分不清吧?”

    “我……”袁徽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高柔起身,從牀頭取過一份邸報,推到袁徽面前。“這上面有篇文章,是蔡令史所作,你不妨讀一讀。女子都有這樣的見識,你我鬚眉,總不能落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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