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況鶴沒機會問下去,敬池離開了。

    再然後就是現在。

    “有點硌人,你去幫我拿幾個軟的枕頭。”敬池躺在晃晃悠悠的棺材裏說,末了加了句:“媽的好大兒。”

    到底只是走過過場,裏面也沒有墊上軟一點的棉絮。敬池皮嫩,衣服再厚也被硌得發疼,後背估計紅了。

    下次不接這家人的單子了。

    “……”況鶴瞪着一雙死魚眼,沒理這句話,總覺得他爸頭頂綠得發慌,終於忍不住小聲問:“你說的那個朋友到底是不是你?”

    “不是信不過你,是我想見見你的朋友,長長見識。”

    敬池嘴角微抽,閉上了眼睛,嘟囔了句沒有就算了。

    棺材沒有釘上釘子,露出了條縫透氣。

    大概是經過一片樹林,月色從濃密地樹葉中斑駁地射下來,連棺材裏也投射下樹葉的影子。

    嗩吶奏着樂,像在泣血,哀悼之意濃烈。

    他們後面一直有東西跟着。

    敬池緩緩睜開眼,腦海中閃過讓況鶴撞鬼的紙紮。

    死人用的東西一般都很晦氣,所以一般做紙紮的小人都很忌諱給它畫上眼睛,否則,它們午夜時分會活過來。

    畫龍點睛並不是傳說。

    而那隻紙紮有眼睛。

    現在它混在哪兒。

    敬池無聲地對着棺蓋說了句什麼,在一片寂靜中偏過了頭,雙眼透過棺槨,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況鶴老老實實地站在棺材旁,不斷叨叨地嘴終於停下來。而後是拿着紙人的楊家人,即將送走大麻煩的喜悅壓過了麻木。

    敬池正要收回視線,卻在瞥見紙紮的時候頓下來。

    青年男性陽氣旺,三簇陽火比其餘人都高,年紀大一點的稍遜。

    敬池找到了最弱的那名男性。他記憶力不錯,但這個人存在感實在不強,連臉熟都沒在他這兒混到。

    敬池不禁眸色微沉。

    他看到了這個男人手裏的紙紮從咧着的嘴裏伸出了一條蒼白的舌頭,在他走動間奮力伸長,瞪着眼睛去夠他的臉。

    但對方卻什麼都沒發現,有些侷促地跟在隊伍的末尾,時不時忍不住回頭。

    晚上走在最後的人最害怕,總覺得背後有人跟着他,或者輕輕叫他的名字。

    他的擔心是對的。敬池躺在棺材裏都聽到了某道縹緲的聲音,在淒涼的月色中輕喚:“楊子樊……”

    楊子樊縮了縮肩膀,總覺得背後貼上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涼意。

    敬池擡起手,指尖不知何時捏了張用黃紙裁剪出來的小人,眸光微閃,嘴脣翕動,小人倏地在他指尖活了過來。

    也許是這個動作不舒服,小人開始掙扎,用兩隻手撐着敬池的指尖,想將下半|身從指尖抽出來。

    紙做的人力道哪能比過敬池,見這個方法不好使,便用兩隻手抱住了敬池溫熱的指尖,用腦袋討好地蹭了蹭。

    “況鶴。”敬池放開它,另一張紙人從衣袖裏滑出來,兩隻小人吭哧吭哧地從棺材縫裏爬了出去,飄向不同的人。

    況鶴聽到敬池的聲音,從恍神中回過神,沒發現肩膀上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黃色的小人:“嗯?”

    “待會兒不要說話。”敬池的話悶聲悶氣地從棺材裏傳出來,但字字落在況鶴耳裏非常清晰,“無論誰叫你。”

    況鶴“哦”了一聲。

    這會兒只能聽見他們踩在枯草上沙沙的腳步聲,況鶴想起昨晚見到的那個水鬼,總感覺聽到了不屬於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腳步聲。

    站在他肩膀上的紙人因爲他的輕顫而晃晃悠悠,差點從他肩膀上摔下去,抓住他的衣領憤怒地扇了他一巴掌。

    況鶴抓了抓脖子,沒發現肩膀上紙人的存在。

    自然也沒發現從他身邊經過一道蒼白的人影,欺近他的臉側用那雙失去眼瞼的眼睛看了又看。

    如果況鶴這時偏過頭,就能看到一雙眼睛正在他臉側,幾乎整張臉都要貼了上來。

    棺材裏的敬池不知何時已經斂去了呼吸,卻忍不住舔了舔脣瓣。

    他有點餓了。

    ——那東西來了。

    “我們剛纔是不是走過這裏了?”楊暢突然問。

    這句話一出,引起了些慌亂。

    晚上走夜路就算了,還做的是這麼詭的事,任誰聽到這句話都沒法鎮定。

    況鶴剛張嘴,就聽到敬池的低聲呵斥:“別說話。”

    況鶴便閉上了嘴。

    後面跟着他們的那隻鬼已經從隊尾到了前面,在棺材旁轉悠。敬池不確定是不是他們要找的那隻,暫時先穩住不動。

    另一隻小人不知道何時已經爬到紙紮身上,扒住了那條陰冷的舌頭,張開了嘴,露出牙齒用力地咬下去。

    原本軟綿綿的紙人牙齒竟然尖利無比,三兩下就將這條舌頭撕碎,鑽進了紙紮體內。

    那紙紮雙眼倏地消失了。

    “鬼打牆。”敬池說,“繼續走。”

    敬池躺在棺材,卻是這些人的主心骨。楊暢等到了敬池的話,鎮定了心神,舒了口氣:“繼續走吧。”

    雖然聯繫的時候敬池對他們說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大學老師,但能應下來這事兒的能是普通的老師?

    反正楊暢不信。

    但是直到半個小時後,他們又一次回到了原地。

    敬池也不耐煩了。

    尤其是在聽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之後。

    況鶴按照敬池的囑託,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們身邊沒說話。但突然之間,他感覺天旋地轉,眼前驀地一黑,後背靠上了堅硬的木板。

    況鶴硬生生將尖叫憋回了肚裏,慌亂之間在黑暗裏亂摸。

    四面八方都是木板。

    這裏是——

    敬池舔了舔手指,才敲了敲棺材壁,帶着某種滿足感,眯起眼懶洋洋地說:“棺材才最安全,你好好在裏面待着。”

    況鶴繃直的身體猛地一軟。

    “嚇死我了,我的媽。”

    敬池和況鶴位置的轉換髮生在一秒鐘之內,在出來之前,敬池就脫下了那間繁複的喜服,因此無人發現他們已經換了位置。

    鬼打牆突然之間就消失了,跟在他們身後的那隻鬼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一行人靜默不語,都加快腳步,恨不得一下就到達目的地。

    其實這裏離他們要去地地方已經不遠了。

    沒過十分鐘,棺材就被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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