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荊棘堡的方向。”女老闆搖了搖頭,“你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東境不是什麼可以待的地方了。”
她往後退了兩步,躍上了板車,馬伕扔着繮繩,趕起了瘦馬,離去前衝貝婭揮了揮手道別。
貝婭心神不寧地撫摸着白銀的鬃毛,“他應該沒事的,有事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告訴過他了。”
她一夾馬肚,踏上晨陽初現,光芒萬丈的國王大道,按照原計劃,往中境策馬而去。
*
東夜城,荊棘堡。
一隻孤鴉落在爬滿荊棘與藤蔓的堡頂,除了古老森嚴的荊棘堡,東夜城四處是廢墟與殘骸,廢墟里掩埋着被夜妖咬斷脖子的人類屍體,散發着熏天的腐臭。
這氣味可不太好受,大批大批的屍鷲聞風而來,安逸滿足地瓜分着“美味”的屍體。
埃利斯平靜地走在破碎的肢體之間,他那頭耀眼的金髮此刻變爲了較爲寡淡的金棕色。
他沒有傳教士的悲憫,也並無將士的冷酷,他只是從容地經過這些屍體,並關注着每個人不同的死態,讓自己記住這是生命留下的痕跡。
他獨特的風格顯然吸引到了荊棘堡之中的黑衣男人,男人腰間佩着散發寒意的龍骨劍,手中舉着一杯甘醇的葡萄酒,透過打開的玻璃窗,盯上了埃利斯的身影。
“那個男孩是誰?”黑衣男人喝下一口葡萄酒,淡淡地問道。
身旁的女侍從答道:“公爵大人,這孩子是外來客,東夜城內沒有這個人。”
“確實,他看起來不像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瑟德里克伸手,侍從恭敬地接過他手裏的玻璃杯盞,門外匆匆走來兩個男人,走在後面的男人身材壯碩,八尺高個,留着暗紅色的絡腮鬍須,有一張寬闊方正的臉。
走在前方的卻是一個略顯瘦弱的銀髮青年,青年長得俊俏溫潤,有一種璞玉般的沉靜。
瑟德里克身邊的女侍從低了低眉目,“雷波姆爵士,伊泰爵士。”
瑟德里克揮了揮手,女侍從很快會意,帶着琉璃杯離開了屋子。
隨着門長吱合上,雷波姆爵士謹慎開口道:“大人,夜妖下一波攻勢馬上要來了!”
“這是要不死不休的節奏,已經死了不少夜妖了,難不成是嗅到了人喉血的滋味,寧願滅族也要進攻?”瑟德里克額角滲出一絲冷汗。
一直不出聲的伊泰爵士睜開溫潤的棕眸,道:“屬下曾經有幸閱讀過宮廷藏書館的祕卷,夜妖居住在日出東大陸,是巨龍之僕,只聽從龍族的指令,而龍是聆聽神語的生物,也許這件事與此有關。”
“伊泰,你說真的,你也信紅蛇的那一套?我們打個賭吧,紅蛇現在說不定已經騎馬跑到了中境了,這就是信神的後果?”瑟德里克促狹地笑了笑,“如果那場祭祀真有意義的話,夜妖也不會更加猖狂了!呵!”
伊泰淡淡一笑道:“大人,這都是猜測,屬下從小信奉神樹,也相信上神自有旨意,像大人這樣毫不關心神明的人可不多——”
他接着道:“既然大人不喜歡聽神明的事,那就回到夜妖的話題吧,大人,目前我們別無選擇,兵力損失慘重,物資軍械也供給不足,特別是焰油緊缺——沒有這東西夜妖根本不會畏懼我們,最正確的處理是繼續躲在荊棘堡裏,等待後方的援軍趕到,我們還能耗十天。”
“說到底,還得感謝先祖把荊棘堡修得這樣遍佈荊棘,牢固可怕,不然我們只會像外面那個男孩兒一樣,下一刻就可能被夜妖咬斷脖子。”
瑟德里克剛說完,就聽到窗外響起熟悉的刺耳長鳴,黑色的鬼魅從廢墟之下鑽出身來,白骨翅膀輕輕扇動風塵,升上空中,瞪着碩大的黃色瞳孔,像設定明確的精密儀器般迅速捕捉到了那俊美少年的身影。
雷波姆爵士忽然道:“他要死了。”
話音未落,那隻夜妖嘶吼着撲上少年的身體,鋒利的獠牙撕碎了少年的外衣,露出白皙的上身,雷波姆認爲這是個瘦得不成形的孩子,像是剛從墳墓裏爬出來,許多天滴水未進。
他以爲,夜妖會將少年瞬殺,可他竟然躲過了夜妖的第一次襲擊,只毀壞了一件單薄的外衣。
這讓城堡裏的三人起了坐山觀斗的心思,都望着那頗有幾分毅力的少年。
瑟德里克笑道:“我賭十個金知更吧,他在五個回合內就得死,你們誰來跟我賭?”
“屬下賭三個回合。”雷波姆信心十足。
伊泰淡淡道:“他不會死。”
“哦?”瑟德里克笑了笑,“伊泰,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不會因你母親的緣故就饒過你。”
伊泰聽此眉頭不動聲色地微微一蹙,依然用平和的語氣道:“他有三隻眼睛,有三隻眼睛的不是凡人。”
瑟德里克與雷波姆這才仔細瞧見底下瘦弱的少年,額頭上浮現出一株纖細的黑色龍泣血花紋,看起來更像是胎記。
雷波姆爵士隨即哈哈大笑,“你把胎記當成眼睛?”
伊泰見此附和地抽動脣角,道:“也許,也許這只是個荒誕的笑話。”
“確實是個笑話!伊泰,別把狂熱崇拜分子的說辭帶到戰場上,那是王城人愚弄大衆的把戲。”瑟德里克毫不在意地擡頭,繼續觀望着與夜妖對峙的少年。
*
幾番躲閃後,埃利斯望着那吞吐熱氣的夜妖,已經落在了地面上,夜妖雖然有一對白骨翅膀,但那對翅膀的運作不與任何飛禽相似,準確來說是一種超自然的飛行。
傳說夜妖偷學了部分巨龍低語,於是長出骨翅,可以進行短暫的飛行,不過這種飛行需要大量時間緩衝,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們和人類一樣兩足直立行走。
埃利斯聽到夜妖顫動着獠牙,發出鄙夷的話語,【孱弱的人類,這片大陸終將歸屬我們,你們無法抵抗……】
【這可不一定。】埃利斯回擊他。
【你會說妖語?】夜妖驚詫地眯緊了雙眼。
埃利斯坦然笑道,【你確定這是妖語嗎?】
他輕輕地滾動着喉結,彷彿是從泛黃的古籍冊頁裏流泄出來的一縷金光,不是在用身體發聲,而是在用靈魂轟鳴。
在城堡裏的三人看來,少年什麼也沒說,只是突然異常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