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斯環顧四周，這個密道顯然很有年頭了，曾經豔麗的彩漆如今大片剝落，甚至那些高高矗立的青銅燈柱，也多數潦倒地摔碎在地上，殘破不堪。
兩邊牆壁上還留有許多斑駁的古老圖畫，埃利斯從頭開始看，看到無數袒胸露乳，挽着各色絲袍的男女，朝着那座金光流溢，雲彩蒸蔚的神殿伸手，神殿周圍的雲海則凝聚成巨大的龍翼廓影，似乎阻擋着衆神的靠近。
他輕蔑地轉過頭。
“多久沒有人來過這裏了？”艾林伯爵嘆了口氣。
瑟德里克回道：“也許有上百年那麼久了，我們就像走在東境的歷史裏一樣。”
“我們走在這段歷史裏，也正走向東境的未來，如果我們一個不小心，東境就會毀於一旦。”艾林伯爵的語氣不由沉重起來。
埃利斯聽此，卻懶洋洋地道：“你們在歷史中的作用沒有那麼大。”
艾林伯爵愣了愣，“你說什麼？”
一旁的雷波姆抽搐着嘴角，這小子還真敢說。
“不管是誰在歷史中都沒什麼作用。”埃利斯不以爲然，“過去和未來都是由諸神決定的。”
“看來你是堅定的新神教徒。”艾林伯爵無法反駁這個觀點，萬事神在上，特伊斯大陸還沒幾個敢說神不是的。
埃利斯搖頭道：“我只信惡龍。”
“一神教，那麼你出自某個古老的家族？”艾林伯爵猜道。
雷波姆看不下去了，打斷兩人的對話：“父親，他就是個窮小子。”
“噢，他看起來還真不像個窮小子。”艾林伯爵笑了笑，“不過這小子說起話確實挺令人不快。”
瑟德里克公爵笑道：“特立獨行得不像是個特伊斯人——”
“這小子讓我想起了你從前，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格，瑟德，你年輕的時候，都能挑剔國王的毛病，那時的你可是特伊斯大陸所有少女的夢中情人啊。”
艾林伯爵感慨地捻了捻紅色鬍鬚，“我第一次見你，你穿着聖星盔甲，披着白色的長袍，一頭銀髮，御馬無拘無束地奔行在王城的大街小巷，那時狐尾街漫上了落日的玫瑰紅，染上你的髮際，我還是頭一次見一個男人這麼美不勝收。”
“真肉麻，我都記不得了，你還記得這麼清楚？”瑟德里克道，“我只記得，王城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若不是父親催我去混爵位，我可懶得去那個滿地污水，人踵磨撞的地方。”
艾林伯爵回道：“那確實不是什麼好地方，我們這些貴族子弟卻都涌向那裏，期望給國王做點什麼，拿點什麼功勞，你還記得莉莉嗎？”
“莉莉……好像不是我們可以用的稱呼了。”瑟德里克微微一愣。
一行人繼續走在通道內，瑟德里克卻與艾林聊起了過往。
艾林緩緩道：“她那時候多喜歡你，也難怪，似乎整個特伊斯大陸的人都喜歡你，你是聖星騎士，劍術高超，決鬥場上唯有你的身影是最亮眼的，她當然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她不就好了？”
“我可不愛坐在閨房裏繡花的小女孩兒。”瑟德里克搖頭。
“你只喜歡你得不到的人。”艾林呵呵笑着，“比如艾蔻莎。”
“我知道。”
艾林望了望密道的頂部，那裏的磚塊已經長滿青苔，他問道：“可你得承認，艾蔻莎和伊泰，他們母子倆並沒有從那場火災中緩過來不是嗎？”
“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瑟德里克淡淡地回答。
艾林道：“是的，十年，瑞法已經死了十年了，伊泰夜晚還是不肯點燈。”
“他還是個孩子，孩子才怕火，遲早他會好起來的，艾蔻莎也會好起來的。”瑟德里克篤定地回答，可他說話的音節卻咬得輕飄飄的。
“但願如此。”
“但願如此。”
兩人不約而同地說道，此時召喚戰獸的小隊已經走到了密道的盡頭，一縷乳白色的，混着霧氣的光從密道上方灑落進來。
*
貝婭將頭埋進了書堆裏，她手邊放着《舊神紀元》，《十二王宗卷》，《恩赫亞傳記》，《凱斯萊神話》。
唯有凱斯萊神話有那麼一點可讀性，其他都是晦澀枯燥的記載着人物和歷史。
凱斯萊神話描繪了那座距離特伊斯大陸最遠的凱斯萊偉者羣島上流傳的古老神話，千奇百怪的精靈妖魅與沉睡於地心的邪惡巨人，神聖光明界裏死去的創世神以及爭來鬥去的神明們。
“這些神話是真的嗎？”貝婭頭一次讀到這麼多這個世界的神話。
伊泰答道：“考據來看，特伊斯的神話大多都是根據偉者羣島的神話改編而來的，可你問這些神話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沒法和神明對話。”
貝婭咂咂嘴，打算等見到埃利斯再問個清楚，她放下手裏的書，看着窗外寂靜的黑夜，“天黑了。”
“是的，公爵他們，應該已經走出密道了。”
“密道出去是什麼地方呢？”貝婭問道。
伊泰回答：“東夜城旁的霧林。”
“那你們爲什麼不都從密道離開城堡？”
“霧林裏難保不會有夜妖，更何況，我們是鎮守東夜城的最後一道防線，不能離開。”伊泰這樣回答。
貝婭不理解，被困在城堡裏是什麼防線？不是無異於獸入牢籠？
伊泰見貝婭不作聲，便道：“你顯然不清楚圖汀家族的族訓。”
貝婭搖頭。
“東境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圖汀家族的血肉。”伊泰說道，“後撤相當於讓敵人生啖我們血肉。”
貝婭乾笑着點頭，喫着桌上的椒鹽脆餅，她現在可不關心這些大頭兵英勇無畏的精神，她要想辦法逃離城堡，而不是陪人在圖書館看書。
她咬着脆餅，環顧周圍，這裏是城堡中的圖書館，放置着許多古老的書籍。
自從她吹牛說自己跟着神父學過識字，她就被伊泰拖過來了。
她不是正經讀書的料，雖然她確實是識字的，特伊斯大陸的文字與英文大致相似，她有點兒底子，加上有原生語言環境，學起來自然易如反掌。
可這些古老而令人費解的書籍，她着實看不下去，貝婭從來都是個俗人，愛看野史和民科的泛泛大衆，按中部的俗語來說，她就是那種啃不下去金子，只能喫些麪包糠的人，所謂“庸人食糠不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