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現在,格蘭德出現在浴室,就站在她的身後,握着她的手,她不感到憤怒不感到驚恐,卻不知爲何心跳快得像有一卡車的野豬在亂撞,諸神泄屎,這是什麼糟糕的比喻。
貝婭沒忍住把髒話說了出口,格蘭德蹲下了身子,伸手將她溼漉漉的頭髮撩到了後面,拿起浴膏,緩緩的,抹在了她的頭髮上,忍俊不禁:“你跟以前一樣,還是喜歡唸叨着這樣奇怪的話。”
“難不成,我以前在你面前也說這種話嗎?”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貝婭的前額,“對啊,也只有你敢說這種話了,後來被大祭司聽到了,氣得發抖,他說你沒有禮教,也不懂尊重神明,他們把你當眼中釘,是我早就知道的了。”
“大祭司,我還見過大祭司嗎?”貝婭一驚,特伊斯人常說的大祭司,指的是離神明最近的那個人,神樹教會的教宗,同時也是王國大祭司,是所有人信賴尊敬的對象,人們不會無條件的信任國王,卻會無條件的信任大祭司。
格蘭德點頭,“是的,那時的你,僞裝成貴族小姐,出沒在瓦拉希爾宮,可我一眼就看出了你不屬於那裏,也只有我始終知道你是女巫。”
貝婭聽此,淡淡一笑,低下了頭。
“是因爲你的身份暴露了對嗎?”格蘭德突然說道。
貝婭抿緊嘴脣,他還是猜出來了,“嗯,差不多是因爲這樣,我的身份暴露了,人們並不想你娶一個女巫。”
“我想,我死了,而你出現在偏遠的東境,也只有這個原因了。”格蘭德看起來比貝婭想象中要平靜得多,“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應該都是教會的旨意。”
貝婭身體一顫,回頭看着格蘭德的眼睛,那雙藍色眼眸依然溫柔,卻如此憂鬱。
“你是說,教會派人殺了你,抓了我……教會就這麼肆意妄爲嗎?”
“這對他們顯然不是難事。”格蘭德笑了笑。
貝婭想起了那個在夢中踐踏她,將她推入地獄的男人,那場吞沒一切的大火,如果和格蘭德說的一樣,這些都是教會的迫害,那麼那個男人,會是教會的人嗎?清心寡慾的教會人士也會有那樣瘋狂的憎恨嗎?
“也是,畢竟那是教會,畢竟我是女巫。”
貝婭嘆了口氣,收回了目光,卻聽格蘭德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小貓,沒關係,我們還能相見,這就足夠了。”
“對,這就足夠了。”涌上心頭的往事,讓她感到格外孤單害怕,忍不住握緊格蘭德的手。
可說完她卻一愣,她爲什麼要附和這傢伙,搞得好像她和他真心相愛似的,太不靠譜了,貝婭自認爲不是一個耽於感情的人,所以也不覺得從前的自己會真心喜歡一個遙遠的君主。
她縮回了手,悻悻地說道:“不對,你的死活我沒那麼在意。”
“你似乎一直不肯相信我們的過去。”
格蘭德舀起熱水,替她清洗着那柔軟如緞的黑髮,“小貓,你總有一天會想起,你愛我。”
*
洗完澡後,貝婭死活賴在火爐前烤了會兒頭髮才肯走。
臨走前,小雀斑竟然突發好心,送了她兩塊麪包,並說道:“你們步行快的話,應該天黑之前能抵達裂狼谷,到了裂狼谷那邊的城市,還是趁早僱個劍士騎手什麼的,不然你們兩個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下次可能就不止被搶驢車這麼簡單了。”
“當然,你們要僱騎手的話,不要去別的地方,只能去裂狼谷谷西的黃金市。”
“黃金市?賣黃金的?”貝婭又孤陋寡聞了。
小雀斑白了她一眼,“也不奇怪,一般人是不知道黃金市的,只有消息渠道多的才清楚,黃金市在很多城市都有分點,那裏什麼都賣,當然主要是一些稀奇的交易,就比如僱傭打手這種,他們那兒可以保證給你分配到恪守職責的騎士。”
“相當於租人嗎?”
“差不多吧,只要你有錢,什麼都能買到。”小雀斑上下打量了貝婭幾眼,“你錢夠嗎?去黃金市買東西的人可是要備着銀知更的。”
貝婭這時就該感謝那個被她丟進了天窟的可憐祭司阿沙爾了,他的錢袋子裏還挺多銀知更和金知更,倒是銅知更不多。
“當然夠了,雖然我看着窮,但還是有點積蓄的。”貝婭咳了兩聲,轉頭看了眼站在身後的格蘭德,那頭金燦燦的頭髮顯然吸引了不少顧客的目光。
她回頭看向小雀斑,“吉恩,你這兒有多餘的袍子嗎?”
“袍子?你當我是百寶箱嗎?你要什麼給你什麼?”小雀斑瞪着眼睛。
貝婭被兇後可憐巴巴地低下頭,下一秒小雀斑將一件白色的袍子扔在了貝婭的頭上,“你是要給那傢伙用的吧,雖然我不清楚你們從何而來,但你們肯定沒那麼簡單。”
他哼哼着,貝婭訕訕地笑道:“哈哈,怎麼會呢,我們可簡單了,是吧埃利斯?”
“當然。”格蘭德很自然地接過她的話,拿起白袍便披在了身上,遮住那頭顯眼的金色鬈髮。
和傲嬌的小雀斑道別後,貝婭和格蘭德走出了旅店,遙望西邊的方向,秋季,路邊是一座座高聳如巨人般的山峯,山頂蔓延的一圈枯黃像沉甸甸金燦燦的王冠,將巨人們高傲的身姿都壓得低沉了許多。
貝婭卻不知爲何心情很不錯,秋風很涼爽,趁着沒人,她忍不住拉下了斗篷帽子,任由溫柔的西風捋着她的髮絲,一蹦一跳地走上國王大道。
格蘭德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此開懷的模樣,輕飄飄地問道:“小貓,你以後想怎麼度過呢?”
“回到莫德村,研究如何種田,清閒地過完一生。”如果沒有其他外在因素,貝婭覺得這樣悠哉的生活就是她夢寐以求的。
可作爲農民的女兒,她很清楚,這個世界的田園生活一點兒也不清閒,除非是貴族下鄉體驗生活,不然以頻發的天災和教會的欺壓洗腦,生活只會越過越糟糕。
現實讓她遲早要考慮恢復自己身爲女巫的力量,而那些隱藏的力量卻讓她感到隱隱不安,不願觸碰。
“如果可以,我想永遠陪在你身邊。”格蘭德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你願意嗎?”
他末了的一句話叫貝婭怔住了,她轉頭看着他,他問她願意嗎,那語氣像極了情郎追問心愛的姑娘,貝婭承認,她也許是真的對這個人有感情的,她竟然無法在他的追問下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