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中的月牙形小燈遞到少女的手中，薄薄的紙皮和纖細的骨架裏籠着一塊兒小小的蠟燭。
看着那散發着微弱燈光的小燈，貝婭問道：“你買的嗎？”
“和羅德丘去喫烤豬肉的路上遇到的，他們說，月圓的日子，就可以拿上一盞月亮燈，順着這條河流走到那座有城堡的山下，放進河水裏許願，心願就會實現。”
“旅遊景點的營銷手段而已。”貝婭直女發言，“這月亮燈買起來多少錢？”
埃利斯搖頭，“我身上沒錢，我是跟着一個老婆婆一起做的，她說她要向神明祈禱自己的兒子能早點從北方回來，我問她兒子是做什麼的，她說是北境遠征軍——貝婭，遠征軍是幹嘛的？”
“這就有些複雜了，雖然一般都說特伊斯是統一的大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吧，大陸的北邊幾乎沒有人煙，傳說居住着精靈和異族，同時也遍地是神祕寶藏，從知更鳥王朝還沒建立時，爲了搶佔地盤爭奪資源，王國每五年就會派遣固定的遠征軍前往北方與那些精靈異族發生戰爭。”
貝婭解釋了一大段，轉頭看到埃利斯那“智慧”的眼神，嘆了口氣：“我是想不開纔會和你說這些，估計你一個字也不懂，一個字也不想搞懂。”
“這是很平常的事吧，有限的資源，無限的慾望，就會產生紛爭。”
“那個神聖光明界也是這樣的嗎？”
埃利斯歪了歪腦袋，“上位的神，比如能被人類寫進經文裏的七神，除去永恆的主宰亞若以外，他們的力量已經到達頂點了，都是可以扭曲空間的存在，要問他們有什麼慾望呢——”
“他們只在意神殿裏的創世神，除此之外，很少爲其他的事開心或難過。”埃利斯說着說着，頓了頓，“正因如此，雖然貝婭你說流淚很丟臉，但能夠流淚頭一次讓我體會到身爲凡人的好處。”
貝婭奇怪地問道：“什麼好處？”
她以爲埃利斯從頭到尾都瞧不上人類呢，埃利斯笑了笑，輕聲說道：“神明的話，心是空的，那個心裏只裝着無盡的毀滅和虛空，但當我落到這個身體裏，忽然就發現，凡人的心是熱的，是滿滿的，滿滿地裝着快樂，難過，還有喜歡的人。”
“你不討厭這些情緒嗎？”貝婭一愣。
埃利斯想了想，“起初很不適應，後來發現，能把這些情緒表達出來的感覺，意外的很不錯。”
“難怪你這麼直腸子，也幸好你從來不考慮表達情緒的後果，不然你就會變成和其他凡人一樣，因爲害怕所以閉上了自己的嘴。”
雖然埃利斯總是因爲說實話惹她不高興，但貝婭知道，和油嘴滑舌的謊言相比，她寧願要他說出刺骨的真相。
“我也會害怕。”埃利斯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女孩身上，這個在深夜冷清的河邊放下了自己的袍子，長髮搖曳在河風中的女孩。
“是因爲那個小女孩死了，所以你很難過嗎？”
“誰......告訴你的？”
“羅德丘說的。”埃利斯很誠實地出賣了羅德丘，“他說有很多人都會因爲死亡而難過，就像做月亮燈的老婆婆一樣，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死在北境。”
貝婭默然，過了幾秒擡頭道：“琳娜死了，我很難過，可我不想騙你，埃利斯，看到你對於琳娜的死無動於衷，讓我有點兒忌憚你。”
“不要爲了哄我說對不起了，你沒錯，你以你的態度審視這個世界，只是我不太能接受你的態度。”
埃利斯搖頭，“對不起也是真的，我是錯的，我以前以爲，凡人遲早會化爲塵埃，死亡也只是解脫，爲此而悲傷並不值得，後來羅德丘問我，如果死的不是琳娜而是貝婭會怎樣，我突然就明白了——如果你死了，我也許會難過到把眼淚流乾。”
“好好的，別咒我死！”貝婭臉頰漫上緋紅，“再說了，難過的是你的身體，危險的神明惡龍並不會爲我這個小女孩難過。”
“惡龍知道，有個凡世的女孩兒住在他的心裏。”埃利斯微微彎起脣角，夜風吹拂着他那頭金棕色的細發，他忽然擡起頭仰望着如墨的星空，似乎在訴說什麼。
貝婭聽此緩緩地撫摸着心臟的位置，“那你知道女孩的心裏住着誰嗎？”
“貝婭，難不成，除了我你心裏還有別的男人嗎？”埃利斯眯起眼，頓時不高興了，握住了貝婭的手腕，“就算是格蘭德也不行，你可不能混淆我們倆，他只是個愚蠢的國王。”
貝婭一把摁下埃利斯的腦袋，“我有說我喜歡你嗎？管這管那的，別以爲你會點小戲法我就怕你了。”
“好疼，貝婭，好疼！”
鬆開了手，貝婭吸了口冷氣，臉卻紅成了猴屁股，揉了揉嘴角，她本來想問的是正經事，關於不死魔是否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躲在她的心臟裏，被埃利斯這一攪和，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過敏才做了那個噩夢。
埃利斯也許有危險的一面，但目前看來，只要他還存在於凡人的軀殼之內，他就是有感情的，他就是喜歡她的。
喜歡……她在心裏悄悄地問了自己，這樣子的喜歡是真的喜歡嗎？
她不知道，只是和埃利斯一路沿着那條河流往山腳走去。
白天河邊擠滿了浣洗和取水的人，顯得有些擁擠和醃臢，到了深夜，河邊終於清靜了不少，此刻在月光下還有幾分清亮澄澈，貝婭忽然想起了這條河的名字，穿過漠月城的一條長長的河流，從北境一直流到南境，養育整片大陸，有着無數支流的佩蘭河。
到了山腳，她俯下身，將手裏的月亮燈放進河中，轉頭問埃利斯：“你有什麼心願嗎？”
“我本來的願望是希望貝婭肯理我，現在已經實現了，所以許願的機會就讓給你了。”他蹲下身子，抱着膝蓋，望着月亮燈的藍色眼眸亮晶晶的，讓貝婭突然理解了以前人們說的“眼裏有星星”是什麼意思。
貝婭紅着臉，點了點頭，“那我就許個願吧，從東境到漠月城，已經走了快兩個月了，希望能夠早點和家人團聚，早點見到爸爸媽媽，還有納森。”
“如果小燈遊快點，那貝婭的願望就能夠快點實現了吧。”
埃利斯伸出手，纖細白皙的手指懸在月亮燈的上方，如同催促着小貓小狗般，他輕輕揮了揮手，“走吧，早點讓貝婭的願望實現吧。”
水面忽然旋起了一陣風，搖着小燈在波紋陣陣的河面快速地遊向遠方，溯入另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望着那遠去的小燈，貝婭拉着埃利斯站起了身，“好了，願望許完了，該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趕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