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炕上，身上的被子柔軟而溫暖。
窗外傳來陣陣的數落聲，長吁短嘆外加恨鐵不成鋼。
“你說說你沒事發什麼瘋，給誰看病不給誰看，誰先看誰後看，難道還有人大得過我去？”
院判大人張太醫情緒激動嗓門洪亮，和在村口時看診一臉嚴肅的樣子完全不同。
“你看你給你男人嚇的，好好一個大男人都讓你嚇得昏過去了，你這麼囂張是準備讓韓小子休了你吧？”
“還有那慕老太太，你動手傷人也不怕他們告你？到時候別指望我去獄裏撈人！”
張太醫帶着徒弟板兒和慕小軒坐在竈廳的飯桌上，喫一口紅燒肉，數落幾句。
桌邊的兩個小崽子，也是滿嘴流油，然後在張太醫的數落下，不停地點頭表示認同。
慕如寶在竈臺上的大鐵鍋邊忙碌，蔥花仍進鍋裏，爆香後炒木耳。
勺子颳着鍋底嚓嚓響，被罵了也不吱聲，一副任勞任怨的小媳婦樣兒，可就是臉上沒什麼表情。
從回來，她就沒說過一句話。
張太醫在韓錦卿暈過去之後讓板兒登記了後面患者的名字，說好了明天優先給這幾個人看，然後連忙帶着徒弟跑到了慕如寶的家。
陸羽也沒走，站在竈臺旁邊打下手，現在他看慕如寶，簡直就是和看仙女沒什麼兩樣。
要是昨天，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慕如寶會維護韓錦卿，尤其是爲了韓兄連老慕家的人都敢得罪了！
這女人果然是變得不一樣了！
“您也別說她了，寶兒她也是心疼韓兄，要是知道您和寶兒是這麼個關係，我們早就不排隊了。”
陸羽看張太醫一直數落慕如寶，有點心疼地辯護。
誰知道這太醫院的老頭會和慕如寶這麼熟啊！以前倒是不知道慕如寶有攀高枝的能耐。
“寶兒，你真厲害！”陸羽忍不住誇道。
西屋裏，靜靜躺在牀上的男人眉心微擰。
寶兒？
“哼！”張太醫憋了一眼回來一直沒說話的慕如寶，“你當她不後悔？我看韓小子倒下去的時候，她腿都抖了！”
“還有，韓小子好歹爲你擋了一巴掌，後背被那老太太逗拍腫了！”
“他身體那副破底子，這要是再差點，搞不好就被拍死了！你竟然還不領情，我真是錯看你個小丫頭了！”
慕如寶抿着脣，將炒木耳盛進盤子裏，然後放到餐桌上，又去炒下一個菜。
張太醫看着從來沒喫過的菜，吧嗒吧嗒嘴，“丫頭，這是個啥子？”
“炒木耳，新採的有毒，晾過之後用水泡一下，就能食用。”
慕如寶淡淡地說了回到家的第一句話。
想了想，她補充道：“還大補，治腎虛治脫髮。”
張太醫連忙嚐了一口，真好喫！
板兒不敢，倒是慕小軒連忙夾了一口，一邊喫一邊催促道：“我姐做的菜都好喫，快點喫，不喫一會兒就沒了！”
陸羽看着滿桌子菜，各種他沒見過的和沒見過的，足足做了十二道了。
還要炒？這是情緒發泄到炒菜上了嗎？
“那個，寶兒，我看夠了，咱還是別做了。”
裏屋的男人坐起來，整理衣衫的時候手頓了一下，咱？
“丫頭，夠了，我吃不了太多。”張太醫也示意慕如寶停下來。
哪知道慕如寶頭都沒回，接着將一大塊豬肉又扔進了鍋。
“錢多，不想過了，就得全霍霍了。”
張太醫：“......”
陸羽：“......”
韓錦卿掀開門簾走出來，就聽見小女人淡淡地話語。
鍋子裏是一大塊豬肉，清水燉着，並沒有放任何東西，平日裏良田村家家過年也不見得能喫上這麼大塊的肉，現在他家的鍋裏卻是滿滿當當。
不想過了？她是想跟別人過，不打算跟他過了嗎？
韓錦卿的腳步不算重，他剛出來，誰都沒注意到，慕如寶卻有所察覺，幾乎瞬間就擡起頭。
四目相對，兩個人的目光交纏在一起，韓錦卿臉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倒是慕如寶，只一會便轉過了頭，一副要和他劃清界限的模樣。
韓錦卿脣角緊抿，眸色也沉了下來。
“韓兄，你醒了啊，快過來喫飯吧。”
陸羽看到韓錦卿，連忙過去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我自己可以。”
韓兄生氣了？不會的，韓兄是身體好了讓他不用緊張，嗯，就是這樣。
陸羽自我心裏安慰第一名。
“這位是院判大人，張太醫，是寶兒的大老闆。”陸羽給韓錦卿引薦，“要是張大人不說，我們也不知道原來寶兒最近一直都有采藥出去賣，咱寶兒掙了不少錢呢！”
說的好像是自家媳婦那般驕傲。
韓錦卿臉色更沉了。
不過，他還是禮貌地擡手，對着張太醫行了一禮，“錦卿見過張大人。”
“嗯。”張太醫端着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面色嚴肅中卻顯出幾分親和來，“什麼大人不大人的，我只是個醫者，官階那都是虛名，你們不必如此拘謹。”
大人有個屁用，你媳婦少宰我了嗎！
“有空的時候，我們也可多多交流，老身也可傳授你一些人生之大道。”
必須教你管好你媳婦！
韓錦卿有行了一禮，“是，張老，錦卿恭候。”
他怎麼會不知道，太醫院的院判大人，是三朝太醫裏品階最高的二品官，太上皇曾經最信任的人。從醫三十年救人無數，就算是當朝的一品文人武將，也不敢在其面前造次。
肯如此說，只是謙虛而已。
這樣的人，更是讓韓錦卿尊重。
“快坐下來喫飯，你媳婦整了這麼多的菜，是準備給你賠禮道歉呢。”
韓錦卿坐下來，看着滿桌的菜，眸色微閃。
可她剛剛的話語裏，明明是想要離開。
“寶丫頭，你也過來，別做了，喫不完浪費！”
慕如寶這次倒是聽話地蓋好鍋蓋，乖乖地坐到了桌子邊。
陸羽也不幫忙了，也跟着坐在了桌子邊。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在家喫飯。韓錦卿靜默不語，慕如寶也是低頭默默喫飯。
對面陸羽和張太醫，以及板兒和慕小軒在搶着喫菜，喧囂吵鬧，讓這個家總算有了煙火氣息。
男人修長的手指拿着筷子，才夾了她剛剛炒的木耳，碗裏一沉，白嫩的小手也拿着筷子，放了一塊紅潤油膩的肉塊兒在他的碗裏。
韓錦卿的臉色，也終於在這一刻回暖，“我沒事，你不必介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