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晟不喜亮光,他坐在堂上,室內只點了一盞燭火,照得他與一衆心腹臉上忽明忽暗,像暗夜中的鬼魅。
有一心腹方纔來報知醉花樓的事情,祁晟陷入了思考中,馬上就有另一心腹上來獻計:“殿下,那吳巖此前刺殺熠王失敗,如今已經行蹤又已曝露,不如我們——”
他比了個“殺”的手勢。
祁晟淡笑一下:“你們都是這個意思?”他看了衆心腹一眼,有人點頭,有人默不作聲。
祁晟緩緩道:“諸位,是希望本王做一個過橋抽板、兔死狗烹的卑鄙小人麼?”
這心腹嚇得一跪地,謹小慎微地開口道:“這刺殺一事,本就難以成功。這吳巖當初力勸殿下這麼做,只怕是坑了殿下。”
祁晟看着他:“本王當時也不認爲這刺殺能夠成功,卻還是答應了他。”
心腹:“?”
心腹恍然:“所以殿下這是在試探吳巖這個人?”
祁晟露出一絲笑容:“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人也有可能是熠王的臥底?”
心腹出了一身冷汗,試探問:“熠王竟給自己行了一出自導自演的苦肉計?”
祁晟笑道:“不管他是不是,都不妨往最壞的方向猜。”
幾名心腹頓時陷入了竊竊私語中,一名幕僚上前道:“殿下,我明白了。這個吳巖不管刺殺是否成功,若能成功,則一舉剷除了熠王;若不能成功,則將這吳巖打成是熠王的人——讓陛下知道,這齣戲是熠王自導自演,目的就是爲了栽贓於你。”
祁晟笑道:“陛下多疑,與其讓他懷疑我一個人,不如連我這三弟也一併懷疑了。”
幕僚豎起大拇指:“殿下英明。”
祁晟:“不過這吳巖怎麼說也是個人才,但若是要本王信任他,他還得再拿出點誠意。”
心腹們面面相覷:說到底,你對不信任的人還不是要兔死狗烹、過橋抽板?
於是大家一抹額頭的冷汗,伏地道:“我們對殿下並無二心。”
祁晟微笑道:“諸位伴我多年,自然不能與那吳巖相提並論,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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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樓裏,公孫薇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視線先是投向了體積最爲龐大的陸虎,接着,她發現陸虎的視線正落在一個被衆美人簇擁着的鬍子老頭身上,而這鬍子老頭的視線正死死地鎖緊前方不遠處的韓珏,握酒杯的手在發抖。
時間凝滯了那麼幾秒,靜止的空氣裏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意味。
一位拿着掃帚,衣衫襤褸的老者彷彿是唯一活動的人,他一邊打掃地上的果皮,邊嘮叨:“借過借過。”
經過公孫薇身邊時,公孫薇收回了視線,正想拉着春杏朝陸虎走去,一拉,卻沒拉動。
她轉過頭,春杏正奇怪地打量這掃地的老頭,悄聲對公孫薇說:“我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
公孫薇心中一緊,轉頭看去,這老頭剛好已經掃到裘大人這一桌,他彎下腰來,似乎十分費勁地用掃帚去夠裘大人身下的一片食物殘渣。
公孫薇眉頭稍皺一下,驀地驚叫:“韓珏,就是他,他就是那名刺客!”
韓珏霍地轉過身子,說時遲那時快,老頭的腰還未直起,一把雪亮的匕首向上劃破桌布,一把橫在裘讓的咽喉,一腳用力一踢,將諾大個圓桌掀了個底朝天。
酒杯碗碟瓜果碎了一地,衆姑娘嚇得連連尖叫,作鳥獸散。
裘讓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老頭一把扯離座位好幾米,鋒利的匕首架在脖子上,他嚇得幾乎要尿褲子:“饒…饒命。你是誰?”
公孫薇一聽這聲音,猛地一驚,看向站得極近的蘇炙夜與祁慕寒,呼吸變得猶如千斤重。
這刺客忽然大笑起來,聽這聲音,半點也不像老者,“今日就算死,能拉戶部尚書裘讓裘大人陪我一起,也不虛此生。”
裘讓已經嚇得尿了,“好漢,有話好好說,你想要多少錢,都、都給你。”
刺客仰頭大笑:“你們這羣貴胄狗官,尸位素餐,魚肉百姓,今日我便替江東百姓替天行道!”手上一用力,裘讓喉嚨頓時裂開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蘇炙夜身子就要往前一衝,韓珏暗中拉住他,對他隱隱搖了搖頭,示意他看清楚狀況。
裘讓忽然腦袋一偏,整個人嚇得暈死了過去,刺客愣了愣,呸了一聲,手上用勁,乾脆要給他抹最後一下。
他卻料不到這裘讓是裝暈過去,實際袖子中露出了一塊尖銳的碎瓷片,朝旁邊悄悄靠近的兩名手下打了個眼色,兩人突然發難,一左一右攻向他,裘讓則猛地用碎片反手刺向他。
刺客一時猝不及防,手上一鬆,裘讓趁機往前衝了幾步,剛好衝到了公孫薇面前,氣喘吁吁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招呼左右:“給我擒下這歹徒!”
裘讓的隨從們一涌而上,這刺客卻冷笑了一聲,笑容還未畢,眼中精光乍現,一旁的蘇炙夜一個警覺過來,迅疾摸過檯面的杯盞,朝他擲去!
然而刺客手中的匕首到底是比杯盞快了半秒,筆直地朝裘讓飛了去,速度之快猶如離弦的箭,直取他心臟!
裘讓駭得來不及說半個字,極其順手地一把扯過公孫薇,往自己身前一擋——
公孫薇:?我要死了?——這是她腦袋空白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直到聽見韓珏的呼喊,還有一聲利器落地的聲音,才緩緩睜開眼睛,那把匕首正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自己腳下,而自己胸前因爲出門前塞得那一大堆碎布,匕首沒有插中她的胸膛。
但太奇怪了——
刺客如此矯健的身手,就算再穿兩件棉襖,也不一定能管用。
她迷茫地望向韓珏,卻見他捂着自己的右手,那手抖個不停,每一根青筋都浮在皮膚上——然而他在極力控制着,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最奇怪的還有刺客,在裘讓拉過公孫薇擋匕首之時,他竟然呆在了原地一兩秒,彷彿殺了一個無辜的人叫他甚是內疚。
然而只是兩秒鐘,他便果斷地朝樓外的夜色中撲去,轉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蘇炙夜反應很快,也追着他前去。
韓珏支撐不住,左手一掌撐在桌子上,一縷鮮血從嘴角沁出,他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望向慢慢朝他走來的公孫薇。
公孫薇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然而陡然間睜大了雙眼!
韓珏的背後,出現了一個全身是黑衣的人,她一眼就看見了這黑衣人的額頭有一個奇異的、紅色的印痕。
黑衣人高舉起手中的劍,往韓珏刺去。
公孫薇條件反射地撲過去,扳過韓珏的身體……
寒劍如雪,梅花朵朵綻放。
在那一瞬間,公孫薇什麼都明白過來了,今晚全是一個局中局,這個局最終要的,是韓珏的命!
然而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軟軟地倒了下去,一把長劍沒入她的後背。
長空中,傳來韓珏淒厲的嘶吼:
“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