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不過就跟昨天一樣,你纔剛死不久。”玉嫵顏冷冷地道。
蘇豫滿臉鬍子拉渣,苦澀地笑了笑:“我也不想,只是不想連累你——”
玉嫵顏不待他說完,將手中的酒朝他扔了過去。
蘇豫爽快地接過,打開蓋子,再爽快地喝了一大口,喃喃道:“好久沒有喝你親釀的酒了,真是懷念啊。”
玉嫵顏冷冷地道:“你如果真的懷念,當年就不會一句話都不留,一走了之。”
蘇豫笑道:“你這麼多年也過得不錯啊,看這身手,一樣沒生疏多少,不僅把我的酒肆砸了,還打了我的夥計一頓。”
玉嫵顏尋個木樁子一坐,翹起腿來望着他:“和你比起來,還遠着呢,你給我裝什麼呢?你以爲裝腿軟、裝中毒,我就能信你不是蘇豫?”
蘇豫嘆了口氣,“你那酒也確實有毒,症狀也確實是手軟腿軟,你怎麼就看出來我是裝的?”
玉嫵顏道:“那酒尋常人喝下,早就死了。也就你這種當年中了蕁刺生南星毒液,還死不了的怪物,我才放心讓你多喝幾盅。”
蘇豫摘下頭上的斗笠,抹去臉上的僞裝,露出一張清貴無雙的臉頰,凝望着玉嫵顏,“怪我,確實忍不了肚子裏的酒蟲。”
玉嫵顏靜靜看着他,多少年來,她曾在深夜無聲地哭泣,這張臉曾經在夢中出現過無數回,如今再見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冷靜。
“你爲什麼回來?”她問。
蘇豫微笑,“你不問我去哪裏了,反而問我爲什麼回來?看來你並不希望我出現。”
“我爲什麼要希望一個已經不屬於我的人出現?”玉嫵顏冷漠地說,“而且是你自己想要見我,你僞裝成很多人的模樣,在不同的地方出現,不就是爲了引我相見?”
“聽着真冷漠啊。”蘇豫嘆道,“我們之間真的沒有一點夫妻情分了嗎?”
玉嫵顏冷道:“你不是已經另覓良人了嗎?還講什麼夫妻情分?你真的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
蘇豫想起了許多年前他與玉嫵顏的相愛,想起了許多的片斷,然而他很快將這些片斷拂去,平靜地對她說:“這麼多年我一直沒有回來找你,不就是因爲念及你我的情分?難道你不明白?”
他在做着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她不能參與,他也不想她參與,汴京是個是非之地,他不想她也牽涉到裏面。
玉嫵顏靜靜地看了他良久,眼眶微微紅了:“你爲何不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又怎麼知道我不願意陪你一起面對?”
蘇豫心絃重重地一顫,伸出手想撫摸她的秀髮,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搖了搖頭道:“嫵顏,離開汴京吧。聽我最後一次。”
玉嫵顏見他的手伸過來時,心中那點火苗重新跳動了一下,聽見他這麼一說,心又往下沉。
蘇豫再看了她一眼,轉身,緩緩地離去。
一雙玉手驟然纏上他的腰,從背後抱住了他,玉嫵顏把頭輕輕靠在他後背:“不要走,我們一起回江東。”
她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的期待,蘇豫心中的那根弦再次崩起,有那麼一刻,他真的想放下所有揹負的重擔,將一切的苦衷都告訴她。
可這幾秒實在太漫長,漫長到一切的熱情足以熄滅,一切的期盼都再次消散,見他動也沒有動,玉嫵顏漸漸鬆開了手……
她咬緊牙關道:“好,蘇豫,你很好。”
蘇豫默然片刻,只能道:“嫵顏,對不住了,如今我也是身不由己。”
“那個人,是誰?你在爲誰效力?”玉嫵顏果斷攤牌。
蘇豫身子僵了一秒,寧王的警告猶如響在耳畔,他內心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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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凌與公孫薇作了一頓豐盛的午膳,祁慕寒親自去廚房切了瓜,三個人正在屋舍的後院坐着,在初秋的天氣中,有笑有說地談天說地。
一道人影倏忽從牆頭翻入,翩翩地落入院子中,一身黑金武袍、劍鞘漆黑,正是蘇炙夜。
齊凌與公孫薇小小地吃了一驚,祁慕寒倒是很淡定,彷彿習慣了他一向神出鬼沒的樣子,問:“你怎麼來了?”
這裏是他除了青玉坊之外,第二個祕密的基地,蘇炙夜一般不來,來了就證明沒什麼好事。
蘇炙夜找了個地方坐下,揚了揚眉毛,說:“玉嫵顏去找蘇豫了,我在王府閒着無事,剛從宮中傳來了一個消息,這就來告訴你了。”
齊凌雖然極少見到蘇炙夜,卻也知道他的好基友祁慕寒手下有這麼一號人物,今日再次一見,果然覺得他十分有個性。
蘇炙夜拿了一塊西瓜,也不放進嘴裏,在手裏轉了一個大圈,嘴角隱隱帶着笑意,“宮裏傳來消息,西涼遣來的使臣團這兩天便會到汴京,你可知道領隊的人是誰?”
祁慕寒沉聲問:“誰?”
蘇炙夜似笑非笑地說:“是拉馬丹與烏羅公主。”
祁慕寒嘴角猛地一沉,不自覺地揉了揉太陽穴。
齊凌悄悄地問蘇炙夜:“烏羅公主?那位西涼的小公主?”
蘇炙夜咬了一口瓜,衝他點了點頭。
祁慕寒眼神則瞟向了公孫薇,公孫薇正緊蹙着眉頭,她想起來了,這號人物她在劇本里看過。
烏羅公主,西涼國的小公主,父母的掌上明珠,在十二歲那年隨使團來過一次祁國,被汴京城的繁華所吸引,更是對當年十四歲的祁慕寒一見傾心,當時日日纏着祁慕寒陪她玩耍,使團離開汴京城之日,她還哭喊着,扒着驛館門前的柱子,打死都不肯走。
祁成皇聽見這個可愛的消息,笑得停不下來,喊來祁慕寒,連哄帶騙,纔將這位哭得梨花帶雨的寶貝公主,哄回了西涼。
公孫薇想到這裏,忽然覺得有人一直在看自己,擡頭一看,見祁慕寒一直看着自己,便問道:“怎麼了?”
祁慕寒問:“看你想得入神,想什麼呢?”
她理應沒有聽過烏羅公主的事纔對啊——祁慕寒心想。
公孫薇還在回憶着劇本,可惜當日自己看得一目十行,又只專注自己最後的結局,對於烏羅公主在這個追月節來訪的事情,實在記得不清晰。
見祁慕寒追問她,她正要說話,驀然記起來了一個小細節——十四歲的祁慕寒,在哄烏羅回西涼的時候,曾敷衍着她說:“你如果真的捨不得這裏,那等你長大了,就嫁來汴京吧。”
烏羅頓時止住哭泣,兩眼淚汪汪地問:“那我要嫁給你。”
祁慕寒當時都被折騰得沒了耐心,也沒聽清,隨口說:“要什麼都可以,等你長大再說吧。”
“要什麼都可以!”公孫薇一下子想起來了,真是天殺的,其它的事情記不起了,這種事情她倒是想起來了,她憤憤不平地朝祁慕寒瞪去。
祁慕寒被她這個樣子逗樂了:“你幹嘛這樣看我?”
公孫薇直想過去揪他耳朵,礙於旁邊還有蘇炙夜和齊凌兩位喫瓜羣衆,只好收斂心情,冷冷地哼了一聲,臉臭了下來。
祁慕寒:……
他轉頭往蘇炙夜看去,哪知道蘇炙夜喫瓜喫得正開心,又捧起了一塊瓜,津津有味地啃着。
他再看向齊凌,齊凌正擡頭看天。
蘇炙夜與齊凌,無疑都是知道當年烏羅公主來訪的事情,她日日纏着他,天天嚷着祁國三皇子就是她的人;西涼女孩子一貫爽直,喜歡祁慕寒的事情傳遍了朝野,把當時的滿朝文武都逗樂了,祁成皇也忍俊不禁,頗爲喜愛這位可愛的小公主。
不過這私下裏,祁慕寒說的那句“要什麼都可以,等你長大吧”,這一句無心的戲言,他自己倒是都不記得了,當時也沒其它人在場。
他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公孫薇竟然是穿來的,還從劇本里看到了這麼一個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童年戲言。
公孫薇見祁慕寒東張西望,氣起來,嚷道:“還裝呢?”
祁慕寒一副極其無辜的樣子,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秀髮,“喫醋了?是不是你爹和你說的一些朝野八卦?別當真了,那時候烏羅公主還小,不過都是一些小孩子脾性。”
公孫薇惱道:“祁慕寒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祁慕寒愣了愣,仔細回想了一番:“沒有啊。”
公孫薇氣鼓鼓地盯着他,齊凌見狀不忍,只好幫祁慕寒說話:“公孫姑娘,那時候祁兄才十四歲,烏羅公主也是小孩子一個,哪裏會有什麼真正的感情,別太擔心了啊。”
公孫薇惱道:“你不知道,他曾經對烏羅公主許下了諾言,允諾了她要什麼都可以,要嫁他也可以!”
祁慕寒愣着看她:“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公孫薇惱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什麼劇本不劇本的都統統拋在了腦後,一擰他的耳朵,大聲說:“就在那個驛館門前,她對你說要嫁給你,你就說要什麼都可以,等你長大!”
齊凌“啊”了一聲,蘇炙夜正在喫瓜,“噗”地一下笑了出來。
祁慕寒愣在原地,想了半天,迷茫地道:“我真這麼說過?”
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麼,竟然帶着一絲喜色道:“我竟然答應過娶她?這麼好的事情,我怎麼不記得了?”
公孫薇:?
真是氣得想拿錘子砸開他的腦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