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騎馬的那人,從馬上翻下,走到她的面前,半蹲下來看她。
“姑娘。”他喚了一聲。
公孫薇還沒從死亡的陰影中走出來,像夢遊似的:“嗯……”
“你額頭流血了,擦擦吧。”這名男子掏出一張手帕,放到她手中。
公孫薇好不容易回了口氣,四肢都是軟的,臉上有些溫熱的液體,後知後覺地發現是血。
男子看她片刻,說:“方纔要殺你的歹徒已逃走了,這裏不安全,天色也晚了,姑娘一個人不好在此流連了。儘快回去營地裏吧。”
他以爲她是住在營地裏的。
公孫薇嘴脣哆嗦,齒縫裏擠出微弱的兩個字:“多謝……”
幸好遇上這隊官兵,否則蘇豫那把匕首早已貫穿了她的腦袋。
她從地上爬起來,朝男子鞠了一個躬,抖抖索索地往山丘走去,像一個剛回魂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像踩在棉花上。
“姑娘。”男子又喊住她。
公孫薇抖抖地回過頭來。
男子走到她面前,卸下頭盔,露出一張清致俊美的臉龐,月光下和潤無比,竟長得極像祁慕寒。
公孫薇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男子先她開口了:“若姑娘不介意,我送你回去營地吧。”
公孫薇呆呆看着他,這張臉長得實在太像祁慕寒了,以前便覺得蘇炙夜的眉眼極像祁慕寒,沒想到眼前這人竟也不遑多讓,如果沒有猜錯,這人應該就是繕王祁玉騫了。
祁玉騫見她不說話,只顧盯着自己看,不禁笑了笑,再次喚她:“姑娘。”
公孫薇此刻極度狼狽,滿臉沙子灰塵,還夾着眉間滲出的一絲血,像個大花貓,只有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像湖水,倒映着天際圓月。
祁玉騫見這姑娘傻傻愣愣的不說話,估摸是個神智不清醒的,看着也實在可憐,便令部下牽過一匹馬來,將她扶到馬上,又怕她摔下來了,只好也翻身躍上馬,坐在她身後,喊了聲“駕”。
兩人一匹駿馬,很快翻過了山丘,直往營地裏奔去。
快到達營地時,桑姐遠遠地瞧見了坐在馬上的公孫薇,見她滿臉髒兮兮的,一位男子先行躍下馬,將她抱下來,便趕緊迎上去。
桑姐看公孫薇離開不過一兩個時辰,就變得這副樣子,正要問這男子,他已翻身躍上馬匹,對桑姐說:“人沒事,我救下來了。”
說罷,兩腿一夾,喝了聲“駕”,馬匹載着他,風一般地離開了營地。
……
桑姐打來一盆水,替公孫薇擦去臉上的沙子血污,才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公孫薇有一種劫後重生的驚悸,和蘇豫的一番交談本已帶給她太多的衝擊,生死的邊緣,她又想起太多事情。
比如,那種生死一線的時刻,自己爲什麼不拼命掙扎逃跑,而是跪在原地看那匕首向自己刺來?
原來當時生死之際,她竟生出了一絲極其大膽而荒唐的想法——她要試驗一下那冥冥之中劇本的真實性。如果劇本是真的,那她應該不會在此喪命。
只因那劇本從未寫過她是死在匕首之下,而是被人推入了江中。
這種賭對了的感覺,纔是她後知後覺腳軟的原因,萬一一個沒有賭對,她鐵定死了。
她被驚悸充滿,同時又對自己的這份勇氣有一絲沾沾自喜。
然而這喜悅沒有維持多久,她就被更深一層的恐懼攫住——既然劇本的真實性已得到考驗,那就也是說,她的結局仍可能是被註定的——
淪爲被祁慕寒利用的棋子,榨乾利用價值以後,被推入滾滾江水之中……嗎?
公孫薇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目前看來,祁慕寒的確是很喜歡她,可是她敢賭嗎?
*******
祁玉騫領着十餘名親衛,在宮門前下了馬,將馬匹交給迎上來的太監,一手攏着頭盔,經過東門,走過寬敞的廊道,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月光大如圓盤,清輝灑落宮檐,祁玉騫突然停下了腳步,盔甲在月光下泛着銀光。
“你來晚了。”一道頎長俊秀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不遠處,“說了酉時三刻到,現在已是戊時。”
祁玉騫笑着大踏步走過去,拿肩膀撞了撞他:“路上有事,耽擱了一小會。”
祁慕寒拍了拍他的盔甲,微笑道:“皇兄。”
祁玉騫一摸他的腦袋,沉着聲音裝長輩:“誒!乖。”
祁慕寒哈哈大笑,說:“父皇在書房裏等着,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祁玉騫攬着他的肩膀,同他往前走。
“三弟”,他一邊走,一邊看祁慕寒,“好像長高了?”
他比劃比劃,說:“我記得你以前還矮我半個頭,怎麼如今就和我一般高了?”
祁慕寒忍俊不禁:“你我都多久沒見了,有個兩三年了吧?”
“有這麼久了麼……你我比試射箭,好像還是昨日的事。”祁玉騫感慨道。
祁慕寒道:“這些年皇兄的箭術,想必更精進了。”
祁玉騫想起方纔入城的官道上,一名女子跪在地上,一把匕首抵在她額頭,他想也沒有想,瞬即張弓,連續射出兩箭,一箭射中那把匕首,一箭射中那人的肩膀。
當真是千鈞一髮,那名江東女子遇上他,也算是命大。
他不客氣地承下了祁慕寒的讚揚:“確實更精進了。”
祁慕寒微笑點了點頭。
祁玉騫突然問道:“對了,三弟,聽說你前段日子與公孫大人的千金訂下了姻親,怎地又退了?如此反覆,甚不像你。”
“此事說來話長。”
祁玉騫關切地道:“你也到適婚年紀了,看來此次追月宴,父皇會親下旨意,爲你謀一門親事。”
祁慕寒一下子停住腳步,祁玉騫回頭看他:“怎麼?”
祁慕寒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皇兄,你希望父皇替我選擇?”
祁玉騫摸了摸腦袋,道:“這麼說來,你是自己有了意中人?”
祁慕寒繼續往前走:“我不像皇兄,皇兄已有兩位佳人相伴,我只願覓得一心人便滿足。”
祁玉騫有幾分感慨地說道:“這姻緣易得,真心人卻難求,我府上雖有妾侍,也不過就是封個良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