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獻帝建安四年。(公元199年)秋。

    荊州。襄陽。

    距離諸葛孔明上一回去黃府已過了一個多月。

    孔明跟在黃府的家丁後面,儘管那個年紀可以算得上是自己叔輩的管家他已經很熟悉了,剛纔見面時自己也一如往常地微笑着向他施禮招呼;可再一次走在黃府的宅院裏時,他又有一種陌生感襲來。哪怕之前他就見過黃府這深秋的場面:

    先是一進府便能看到前院滿地的落葉,東一堆,西一堆。倒是不礙着人走路,也就無人去掃,更無人關心。走廊兩側的灌木都將殘枝伸進了檐下,走路時還要隨手去撥一撥,請它讓出路來。

    家丁領着孔明穿過前院,走過迴廊,邊走邊跟他透露府裏目前的狀況;原來今天除了他諸葛孔明,還有一羣客人落座黃府。他們是府裏蔡夫人也就是孔明的師母,黃承彥的妻子---蔡珽芳的親戚們。

    “老爺夫人正在應付荊州城裏來的親戚!”家丁就向孔明撂下這麼一句,他說這句話時步子都慢了幾拍,隨後在走廊盡頭的一處偏廳門口停下,示意孔明在這間小屋暫作休息。

    孔明向那人施禮致謝,待寒暄後那人轉身之際,他禁不住上前問了一句:

    “敢問管家,”他在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問出來。

    “諸葛公子還有何事?”老管家回過身,耐心地看着他,笑容卻隱藏着些許侷促。

    孔明還是問了:“月英姑娘可有好轉?”

    提及這位黃月英,師父師孃唯一的女兒;孔明對她目前狀況的關心,更像是出於對恩師家事善意詢問,沒有過多的私人情感。即使在兩個月前,他應下了師父黃老跟他提的親事。

    也就是說,這位黃月英,黃府的大姑娘,如果兩個月前她沒有出事話,那麼現在他們兩個不怎麼相識的人可能已經成了親。

    “公子放心,老爺夫人昨天才請的郎中,郎中說我們姑娘的情況已經有所好轉了!”家丁這話一說完,便找了個藉口匆匆離去,深怕孔明要繼續問下去似的。

    孔明沒來得及細想,見那人走後,自己也準備進屋休息。可前腳剛邁進偏廳,忽而又收回,轉身拐進了迴廊的另一側通道。

    他一個人在府中走着,儘管快至正午,可陽光好像沒朝府裏的方向照。他憑着記憶來到後院,這裏同前院一樣,葉子愛落在哪兒就落在哪兒,樹木想怎麼長就怎麼長。與自己在一年前剛到黃府時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

    一年前,同樣是秋天,府裏的樹木被人工修剪得有板有眼,樹木雖也按着它們的喜好生長,但不像如今這樣肆無忌憚地亂成一片。至於爲何無人修剪,孔明猜測這恐是兩個月前黃府黃月英出事後,師父師孃的有意爲之。

    兩個月前的今天,孔明還在南陽的諸葛草廬消暑休假。好友龐士元的突然造訪打破了草廬的寧靜。小鳳凰火急火燎地告訴他黃家出了一件大事:

    黃府的黃月英在府中後院演習八卦陣法,誰曾想中途橫生變故。原本的大晴天忽然就打起了雷電,那黃月英不慎被困入陣中,遭老天爺劈中,當場不省人事,至今生死未卜!

    孔明和士元趕去黃府時,師父師孃正和請來的郎中好生言語。二老表示只要能救人,無論多少錢他們都願意出。但當時郎中的口吻告知這位黃姑娘的情況不容樂觀,就是全荊州最好的大夫也未必能醫得好。

    “這黃家阿醜不會真出什麼事吧?”士元在那時難得流露出對黃家姑娘的關切語氣。因在此之前,只要一提到黃月英這個與他從小鬥到大的女子時,雅號“鳳雛”的他,鮮見地會對一人報以嫌棄和嘲諷。就連“阿醜”這個稱呼,在師父師母口中,這是對黃月英的愛稱,但一讓那龐士元喊出來,就成了他對黃月英的黑稱。

    “還好之前我拒絕了叔父要幫我撮合和黃家的親事,”士元在只有他和孔明時偷偷向這位好友透露。但他說完好似又有點良心發現,又道:“可是,現在黃月英這麼個情況,我這樣做會不會有點不近情面?但我又真的不想違揹我的本心!”

    孔明在那時沒告訴那隻鳳凰,沒有說師父黃老在之前已經婉拒了士元的叔父龐德公的提親,更沒有說自己已經答應了和月英的婚事。

    他還沒來得及搭上話,便見師父師孃從月英房間裏出來,希望在場的人都將月英的事低調處理。在士元先行告退之後,師父師孃還單獨留下他說話,二老的意思是隻要孔明願意,之前定的親事可以退回。

    ‘自己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呢?’孔明從回憶中暫時抽身,再定睛時,卻發現自己身處一處相對陌生的領域。

    這地方自己之前從沒有來過。

    他在一片小院子裏站着,對面有着兩扇窗戶的屋子。只不過窗門緊閉,不知道里面住的是什麼人。門前兩側栽種的紅楓氣勢一樣無人招架,靠窗的院角還種着一小片竹園,和南陽草廬後山的天然竹林相比,這園子裏的竹子明顯被人工修整過,儘管眼下長得恣意,但能看出之前被人修剪過的痕跡。

    孔明在記憶中提取到府裏的家丁曾跟他提起過:他們家大姑娘黃月英的住所有一片修繕得很漂亮的小竹林。

    ’這是黃月英的閨房。’他心中有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腦海中幾個關於那位姑娘極爲熟悉的場景,在那些場景中那人還是生龍活虎的。即使他們本來就沒有見過幾次面。

    孔明正欲轉身原路返回,可剛轉身沒走幾步。身後忽然有一個輕柔的女聲叫住了他。聽聲音是從黃月英屋裏的方向傳來的。

    “諸葛先生可是來看錶姐的?”

    再次回頭,那位小姑娘繼續向他友好的招呼。眼前這位衣着杏紅色提花曲裾,扎着雙平髻的少女,孔明似乎並不認識。不過,聽她管黃月英稱作表姐,想必是月英母親那邊的親戚。

    “我是月英表姐的表妹蔡爰欣,荊州的蔡將軍正是我的父親。”小姑娘明顯擔心孔明不認得自己,緊接着和聲細語地自報家門。

    孔明對別人的家事並不感興趣,但出於禮節還是微微向那姑娘施一記見面禮。對於那小姑娘方纔的問話,他貌似還有些猶豫。

    ‘自己是來看黃月英的嗎?’孔明本想解釋一番,想說他其實是來向師父師孃問好來着。可看到對面那小姑娘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好似就在期待他心裏說的那句話一樣。

    “她---黃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孔明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竟然就這麼直接問了。說實話他和黃月英還沒熟到可以直接用“她”來代稱。還好自己接着改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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