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記憶雖然殘缺不全,暮聞雪卻能清晰的知道,十年前少年原主隻身一人爲了保護兔兔,斬殺魔尊,滅門魔族。

    怎麼十年過去了,兔兔一點都沒長個?而且,能活這麼久?

    重要的是,暮聞雪很好奇,這個兔兔到底哪裏與衆不同,讓原主可以捨命護它周全。

    他把這兔子抱起來,裏裏外外好生打量一番,沒看出來什麼特別,除了特別可愛,於是他忍不住開始擼兔兔。幾根細軟的長毛飛揚,緊着就聽到“阿嚏,阿嚏”聲不停。

    是威陽峯的長老,凌非,他挾着一身的溫潤徐徐後退幾步,端的是步步生蓮一般,令人打心眼裏對他親近。

    只是噴嚏打得實在頻繁,溫潤和善的面目,此時痛苦不堪。惹得他身邊的大弟子十分不滿意地瞪着暮聞雪,似乎是礙於陌雲澤和其他長老在,便沒有出聲,但眼神卻寫滿了“快把那隻破兔子扔遠點”。

    暮聞雪還沒來得及考慮要怎麼做,那兔子極其有靈性地跑開了,鑽進一片草叢裏,一會就沒了動靜。

    凌非又打了幾個噴嚏才止住,額頭沁了一層薄汗。

    過敏很難受,暮聞雪懂這感覺,他曾經雖然是藥物過敏,那也是導致他渾身腫脹,呼吸困難。

    這裏已然無事,凌非對着陌雲澤扣禮,與其他長老點頭後,關懷地拍了拍暮聞雪的後背,就離開了。

    暮聞雪一愣,這般親厚的態度,他可是從未感受過。這和陌雲澤端穩沉着,公正無私的執法態度帶來的感覺完全不同。他好像看到一個長輩在無聲安撫一個被凌虐的後輩,給予最大的疼愛。

    暮聞雪有點想哭,他一直想知道,有個爸爸,該是什麼感覺。

    雖然凌非看起來一副青年模樣,可實際上,書中說他已經整整一百五十歲了。

    別說當得起自己爸爸,都可以當自己爺爺的爸爸了。

    他扣着土的手下意識加重,深深扎進去。努力回味着凌非在後背上的溫度,紅了眼眶。

    其他人也紛紛跟着走了。

    陌雲澤好似說了一句什麼,會着人來定期照看一下,便也走了。

    鶴陽峯寬闊的空地一下子冷清起來,周遭風吹過樹葉的嘩啦聲,清晰入耳。

    暮聞雪突然覺得有點冷,盛夏的清晨,也是溫熱的,他冷的是心裏的抗拒之情。

    他討厭極了這樣的絕對安靜,他在囚牢一般的冰冷病房裏整整十年的回憶,永遠都是這樣的絕對安靜。

    那臺液晶電視並不是隨時可以看,私人醫院黑心,一個禮拜能給他看一次就不錯了。

    好不容易求醫護人員買了個收音機,只能聽幾個頻道,他聽小說,就是依靠收音機。

    十年間的痛苦壓抑,無處發泄,他對着空無一人的鶴陽峯,拳頭狠狠咂地,情緒激動,一口血涌出來,噗噗落在地上,緩慢滲透泥土裏。

    他覺得心口生疼,閉上眼睛緩口氣。

    再睜開眼,看着緩緩升上來的陽光傾灑一片,暮聞雪有些愣怔的看着被陽光鋪滿的草地,上頭有零星的野花,淡淡的紫色與粉色相交,嬌豔且生機。

    他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有人願意好好照顧他,醫護人員只管拿着高價的工資,卻並不認真工作。只因他是個豪門棄子,放在醫院讓他慢慢等死罷了。

    親爸親媽都從來不看他,哪個醫護人員又會給人好臉色?

    他的病房有一個不算小的窗戶,可以看到這傢俬人醫院的院子外頭,一個雕像,偶爾落下幾隻鳥,兩個花壇,時不時飛來幾隻蝴蝶。

    他很想……親自出去看看,感受一下陽光,摸摸那些鮮活的植物,聞一聞空氣的芬芳,他要是能在草地裏走一走,跑一跑該多好,可惜,他不能,他是個癱子。

    可現在,他就如此直接,如此真實的,沐浴在陽光下,渾身暖融融,近在眼前的花草鮮豔奪目。

    原以爲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乍然就身在其中了,暮聞雪的心裏頭突然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開心激動過了頭,還是狠狠在擔心這不過就是一場離奇漫長的夢,夢若醒來,那還是那個廢物!

    “不!!我不要!!”不要醒過來!

    他幾乎是哀嚎着低吼出來,眼眶倏地就紅了!

    “師尊!”有人朝他走來,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撫着。

    暮聞雪一驚,怎麼這裏還有人,驚慌擡頭,背光中,一個矮小少年目色緊張,銀紅水光,卻總是有些難以掩藏的冷漠。

    原來是他那個自稱徒弟的孩

    他的心莫名又是本能警惕他,又是願意親近眼前少年。

    雖然這小屁孩臨陣逃脫,他應該生氣,可這麼個小糰子,膽子小也是應該的,啊呸!他碾碎別人金丹的時候,可沒見膽子小!

    他頹然,不想裝傻也不得不維持選修人設。

    同時,他也覺得,身邊有個孩子,好歹不是孤零零自己一個人,不會那麼絕對安靜,是他渴求的。

    他本能的,順從自己的心,願意這孩子作伴。

    雖然他很奇怪,這孩子怎麼憑空消失的,又如何突然出現的。

    或許修真界的人都這麼高深莫測吧。

    “我不想回去……”暮聞雪喃喃,話輕的幾乎自己都聽不見。他拼命告訴自己,哪怕讓他一輩子留在這裏和人勾心鬥角,他也不要回去冰冷的病房癱在牀上等死!

    “師尊,你怎麼了?千霜扶着您到處走走吧,散散心,不要長期待在屋子裏。”少年軟軟糯糯,仰着頭看他,神色卻很成熟心機。

    千霜,看來應該是這孩子的名字。

    暮聞雪揉了揉他的頭,雖然身子弱,累的很,可被方纔那一幫人鬧騰的,睏意早就消散。他也的確不想回屋子裏頭,這十年他躺的還不夠久嗎?

    人生頭一次看得見花花世界,他要好好感受一下。

    他點頭,在少年的攙扶下,慢慢朝着鶴陽峯一條蜿蜒幽靜的小路走去,遠遠的,暮聞雪能看到一片水潭,陽光下,零零點點的金芒閃爍,水粉蓮花輕輕搖曳,滿眼盡是閒適雅緻的一處小景。

    暮聞雪瞧着歡喜,眼中盛滿細碎淺光,他輕咬下脣,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實,疼痛襲來,他心尖悸動。真的,是真的!

    一瞬血色鋪上淡色脣間,在蒼白膚色映襯下,他面若桃花,顧盼生輝。

    一旁少年靜靜盯着他,瞧見暮聞雪脣角眉間盡是無需言說的笑意,眉頭卻是深深鎖緊,談吐間恍若是個長輩:“師尊這般開懷模樣,是我十年間都再也沒見過的。”

    這聽起來發自內心的嘆息,卻讓沉浸在水潭風景之中的暮聞雪猛然警覺。

    這孩子怕不是在炸他,說自己這麼正常被他發現這殼子換人了吧!

    他心虛撇了一眼少年,趕緊換上一副傻了吧唧的模樣,指着嬌豔蓮花,朗聲問:“兒子,想喫。”

    少年:“……”

    少年很配合:“爹爹,看你喜歡這裏,我也很開心。”

    暮聞雪:“嘻嘻嘻。”

    好麼,這麼大個兒子,糊弄過去了。

    誒,不對,這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他說他十年都沒見師尊正常模樣,豈不是他十年前見過?嬰兒期嗎?能記得住嗎?原主真養了個兒子?

    啊啊啊!

    求求來個人給他答疑解惑吧。

    他只穿書進來一晚上罷了,彙集的疑問簡直是星辰大海那麼多!

    “師尊,千霜今年二十有一了。”

    少年突然這麼一句,暮聞雪嚇了一跳!

    啊?二十一了?

    這人難道有讀心術?

    他如何做到駐顏有術的?

    可怕!他心中冷意,這人下手那麼黑,知道自己不是他師尊,會不會……

    “師尊當真是什麼都忘了,以前不論您忘記什麼,都不會忘記千霜的,你會清楚的告訴我,你會護我一生周全。”

    啊這……原主不會真的是你爸爸?

    “可惜,師尊你對我並無感情,只是爲了一句承諾而履行職責罷了。這樣,其實也不錯,以後我也不用對你愧疚。”

    少年目光望着馬上走近的小潭,幽遠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緒。

    可暮聞雪卻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機,體內靈力涌動不安。

    他停下腳步,想要逃離少年身邊。

    那少年回眸,忽然桀然一笑,又是那麼軟糯可愛,銀紅眸光閃爍,清亮的不得了。

    “師尊,我給你抓魚,咱們烤着喫好不好?”他笑着說。

    暮聞雪有些忐忑,這個孩子,哦不,這個擁有少年模樣的人,着實有點難以琢磨,可他又有些說不清的吸引力,讓他有些怕,卻不捨得拒絕。

    “嗯。”他輕輕應着。

    “師尊?”少年眸光裏快速閃過一道審視。

    “兒子,我要喫大王八!王八最好次~~~”暮聞雪趕緊拿起來白癡人設,手舞足蹈奔向小潭。

    他內心一萬句麻麻批,裝傻太難了!

    少年站在原地,斜眼看着藏在樹後一個面目貪婪盯着暮聞雪的狐狸耳小妖,強勢發着傳音:“滾回去!他的命,本尊不到時間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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