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陌雲澤說，“尋陽峯趕走了一個弟子。”
“一個負責給你熬藥的弟子。”
暮聞雪不用刻意裝傻，靈動如鹿子般的眼睛一挑，水光隱隱，亮似月光傾灑。
他反問：“代掌座是覺得，藥還是有問題的，只是你藥理略知一二，所以無法發現？”
陌雲澤點頭：“掌座交代我不可去你鶴陽峯，不可違揹你的劫難，但我們並不知你的劫難是什麼。在你癡傻以後，沉軒主動說，嘗試替你熬藥調理，應該算不得干擾劫難。所以，我便允了。”
停了一下，他面色內疚，將手搭在暮聞雪肩頭，“如此看來，怕不是這就是你的劫難。”
暮聞雪問：“當年他只是說要給我調理癡傻之症。也就是說，當年我的身體，並沒有問題，對嗎？”
陌雲澤點頭。
“這麼說，代掌座是懷疑被沉軒趕走的弟子，知道些什麼？”暮聞雪分析。
陌雲澤道：“他被趕走後，你的身體和神智每況愈下，而他負責熬藥的那段時間，你卻是一點一點清醒過來的。可當時，並沒有人多想。”
暮聞雪：“那看來，未必有第二人，沉軒仍是最可疑。那弟子可還活着？”
“不知，”陌雲澤上下打量着精緻的暮聞雪，手掌稍微用力按了按他的肩頭，“你這一磕，能清醒多久？”
暮聞雪：“……”是啊，他什麼時候再裝傻比較好呢？
“代掌座，不如趁我清醒，讓我出去找找那個被趕走的弟子。”他這身子這麼弱，當真是挺不住幾天的。
暮聞雪不想死，他想擁有一個正常人的身體，健康無憂的活下去。自己獲得新生，也是替原主查清事件，將惡人繩之以法。
陌雲澤搖頭：“不可，你跑出去，半路瘋傻了，會有危險。”
“如果是代掌座安排人去找那弟子的話，會有人警覺，說不準，他提前殺人滅口呢？”
陌雲澤眉頭一皺，這話有道理。
暮聞雪知道，玄翎宗不管哪座峯的弟子出山，都要經過所有長老以及代掌座的玉牌點靈同意，不然就出不去玄翎宗大門結界，而他們安排弟子下山，目的是公開的，所以陌雲澤沒辦法明着去做這件事。
陌雲澤陷入沉默，他記得暮聞雪自從掌座玄無衡帶回來的那一天開始，玄翎宗強大無極，無人能破開的結界，對他來說，毫無作用，進出自由。
當時很多弟子爲之驚訝，暮聞雪來玄翎宗時，不過六歲，可其氣質以及面色表情，極其沉穩，似乎沉澱了千百年的打磨，氣場也是十足的很。
說到出去尋找真相，暮聞雪偷偷溜走，還真是最合適不過。
可……他的腦子，陌雲澤是如何都不放心的。
“此事不急，九月十五，是各個宗門的交流大會，到時候，自然是要出去的，我便暗中將這事查清楚，定會給你個交代。”陌雲澤安撫他。
“現在什麼月日？”暮聞雪問。
“七月初。”
暮聞雪纔不要等一個多月，他耗不起。
——
回到鶴陽峯，他收拾細軟，準備下山尋人。
可他蒐羅一番後，發現原主除了幾件淡紫色的衣服，幾乎沒有家產。
得了，那就是啥都不需要拿了。
他掏出乾坤珠，打開晃了晃，裏頭光芒閃閃的各種不認識的寶貝數不盡數，所以，換錢喫飯應該不是問題的。
那麼，有錢走遍天下，他還收拾什麼？
走！
可基於原主的身子實在太弱，他剛邁出去的腳步，又縮了回來，還是靠在牀欄上休息一會兒吧，結果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夢裏，他跟着消失了幾天的兔兔，走了好遠的路，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山洞外，雪色靈暈環繞，非凡的結界封鎖着黑漆漆的山洞。
“師尊！放我出去吧！”
是徒弟的聲音。
夢到這裏，他忽然就醒了。
一看窗外，夜色濃厚，淡淡銀光灑在房地面，影着微微晃動的樹葉。
暮聞雪回憶着夢裏的路線，起身，似是被召喚一般，摸索走着。
行了一陣，他走上一個斜坡，遠處大片草地上，忽然出現一兩處白團，接着四下白茫接二連三上涌，看起來就像是漫野大雪，不是從天而落，卻是平地升起。
很美。
那些雪花紛紛擡起頭來，還閃着無數詭異紅光。
我擦！
暮聞雪後退一驚，這太嚇人了，一緊張，心口翻攪着痛起來，體內靈力也隨之浮動。
“唔！！嗯？？”
當他擡手打走一隻白團的時候，柔軟溫熱劃過掌心，接着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動物慘叫之中，他已經被更多的白團撲倒在地！
“嗯？啊啊啊！好癢，哈哈哈！”
暮聞雪倒在厚厚的草地上，並沒摔疼，這才發現鋪在自己身上一層層的白團，竟是一隻只巴掌大的兔子，他大鬆一口氣。
“師尊，放徒弟出去吧。”
空曠的山中，這聲音不大，卻尤爲清晰。
誒？
暮聞雪微驚，夢是真的？徒弟真的在這？
不是幻聽了吧，此時他見到一處草後，淡淡雪色光芒。走近，一個小石頭，被咋了一個洞，洞上是封印。
他歪頭，腦袋裏模糊記憶，這封印，是原主的下的。
暮聞雪碰觸結界，手掌瞬間縮小，他整個人進入石洞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足夠大的一個簡陋石洞。
就，好神奇。
彷彿自己哆啦A夢。
他徒弟一臉淡淡開心笑着，一身翻卷白邊的破舊衣服，畢恭畢敬給他行禮，乖巧喊了一句：“師尊。”
就是眼神像頭藏不住兇殘的狼。
“師尊，三年前你突然清醒，將徒弟封鎖在此地，徒弟不知何處惹了您生氣。不過徒弟知道師尊定是有用意的。近些年來，徒弟修爲有些長進，可以每隔七天強行出去一趟，但兩天之內就必須回來，否則會有性命之憂。可，徒弟不放心您的情況，所以……”
所以每次都強行出去，照顧原主。這麼好的一個好徒弟，暮聞雪聽得心尖都軟了，走了兩步摸了摸少年的頭髮，有點扎手，營養不良，這孩子過得苦啊。
“師尊，千霜知道您此刻是神智清晰的，還知道您要拋下我，獨自下山。”洛千霜神色有些委屈，可憐巴巴拽上暮聞雪的衣角，心中卻暗暗發狠。
萬靈根本尊勢在必得，你休想離開我的視線。
“你怎麼知道的？”暮聞雪好奇，順便也不打算裝傻了，他對這個徒弟，有些莫名的願意親近和相信。
雖然還有那麼些說不出來的陰森感。
洛千霜一指石壁上銅色鏡子，畫面便是鶴陽峯的景緻。
“師尊當年將我封印，不久又折回，放下夜明鏡就再也沒有來過，通過此境，我可與師尊對話。”洛千霜答。
暮聞雪瞭然，淡淡一笑，幽暗的燭火下，朦朧襯着他天姿更加卓絕。
洛千霜挪不開眼，同時心中卻警告自己，美色誤事，不要看。
卻依然在看。
“我是清醒了，可很多事不記得了，千霜願意給師尊答疑解惑嗎？”他問。
哎呀，終於可以把一肚子好奇的問題問個明白了，他心裏想着。
“師尊但且問。”他乖巧點頭。
“玄翎宗並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而我，也從未正式收徒，那麼你——”
“因爲我喊你哥哥，你不允，我便只好喊你師尊。”少年垂眸搶話，一副受了冤屈模樣。
哥哥？
這就……又是個什麼複雜關係啊？有血緣的沒血緣的？暮聞雪懵。
“師尊，我們邊走邊說。”
他拉着暮聞雪的手，穿過結界並未受阻攔，並讓暮聞雪拔下石洞附近一株小花，結界便徹底消失。
洛千霜脣角不經意露出帶着邪氣冷戾的一絲笑意。
徹底失去記憶的暮聞雪，可真是好哄。
終於不再受困了。
兩人躲開巡邏弟子，來到玄翎宗出山結界處，暮聞雪發愁，出不去怎麼辦。
不如，挖地洞試試？
但下一刻，他看着洛千霜一腳跨出，玄翎宗強大至極的結界，對那人毫無阻攔。
他驚訝，歪頭：“你……”
“我與師尊一樣，從來不會受結界阻攔。”洛千霜似是很嫌棄地看了一眼華麗微光的結界，笑，“師尊帶我回來那一天，還打算偷偷挖地洞帶我進去來着。”
暮聞雪：“我也？”
“師尊，快出來，巡山弟子過來了！”洛千霜說罷，一步跨過來，輕輕一拽，暮聞雪就像片樹葉一樣，整個栽進他的胸膛。
冰冷的脣貼上了自己的下巴，瞬間將涼意襲遍全身。
洛千霜呼吸一窒，耳尖發熱。
結界外是長寬的石階，山中潮溼，偶有沒來得及清理的苔蘚，洛千霜不幸踩到，帶着懷裏的暮聞雪後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