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叫洛千霜，我還以爲你姓千。”暮聞雪這會子疲乏得緊，伏在船上，全身放鬆，用手撩水玩。
洛千霜看着稀碎的陽光被湖水打碎，一點一點漾在他蒼白的臉上，猶如星光鋪就，他身後是大片粉色的蓮花搖曳，他嵌在其中，美得有些失真。
當真賞心悅目。
他不答，而是問了一個問題：“師尊有想過自己的爹孃是什麼模樣嗎？有沒有想過，被他們牽着手踏青，捉蟲玩，數星星？被人欺負的時候，會不會想得到爹孃的護佑，聽見一兩句不管不顧的偏袒？”
這一字一句猶如根根軟綿偏又扎的人肝腸寸斷的刺，聽得暮聞雪整個人微微縮了縮，只覺得心裏頭巨大的悲傷鋪天蓋地。
他的手紮在水裏，不動了。寸長的小鯉魚來啄他手指，那細微的癢，被他忽略。
怎麼不想？
他想過無數個日日夜夜，躺在冰冷的病牀上被醫護人員罵罵咧咧嫌棄的時候，他是真的想聽一句他爸媽護着自己的話。
他真的很想耍賴撒嬌擁抱着爸媽，和他們一起生活。
可他……也只有想想。
想到夢裏哭，想到捂着被子哭。
他突然有意識的那十年裏，就只看過一次他爸給他送來一個兔子玩偶，而他媽就一直沒出現過。
就因爲醫生說了句，“恢復神智的確是醫學奇蹟，但他身子已經惡化很嚴重，終身無法起身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是被親生父母徹底放棄的人啊。
他奢求不來所謂的愛。
暮聞雪呼吸開始起伏強烈，鼻頭酸的要命，卻也倔強的要命，他吸吸鼻子，咬着牙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穩：“想了，就能得到了？所以我不想，一點都不想。”
那尾音，壓制不住的輕顫。
洛千霜聽着這毫不在意的語氣，可分明看到慢慢蕩起漣漪的水波中，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珠，悄無聲息淹沒水中，化作更小的漣漪，散開不見了。
裹着化不開的難過。
洛千霜感同身受。
同病相憐，本該互相依偎。
奈何一人一妖，便是生死對立，別無他選。
洛千霜垂眸靜默，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時間只有微風吹過蓮葉的“沙沙”聲。
磨得人耳根子發酸。
—
日暮時分，暮聞雪幽幽醒來，不知何時竟是在這蓮花船上熟睡過去，他揉揉眼睛，又感覺心口一陣疼痛，沒忍住咳嗽起來，身上的暗紅衣袍滑落，湖上風涼，他又被激着，咳得更是厲害。
洛千霜人又不知去哪裏了，暮聞雪咳得眼角含着淚，生氣了。
這人又跑了？
怎麼就這麼喜歡不告而別？
他起身，碰到一個小瓶子，是安和給他備的補元排濁的藥，是洛千霜留下的，他心裏一緊，怎麼，這次回來就是爲了把藥送回來罷了？那何必跟陌雲澤嗆着來，表現出非要留下的態度？
他打開瓶子喫下幾顆藥丸，只覺得心裏堵得慌。
餘光瞥見遠處一個油頭粉面的弟子，探頭探腦。
他穿着白底淡藍紋飾的弟子服，是松陽峯木嵐羽座下弟子。
那人手裏提着一個光圈瑩動的什麼東西，正在感嘆鶴陽峯的輝煌華麗：“代掌座真是大手筆！”
暮聞雪行至他身後，那弟子分明就要到元嬰境界，不該如此沒有警覺心，如此大大咧咧，很容易被人偷襲。
不過也是，對於一個傻子所在的鶴陽峯，也不需要保持神祕警覺心，畢竟玄翎宗每一個弟子都不把他當回事。
“咳。”他心口又是一陣難受。
那弟子回頭，看到暮聞雪孱弱模樣，將手裏東西丟下，趕緊過來攙扶。暮聞雪剛站穩，就感覺這人的一隻手順着自己的肩膀開始揉捏着下滑，很快行至腰間，十分滿足的笑了一聲，又要往下探去。
“你做什麼？”暮聞雪極其討厭這樣的觸摸，心下一股子噁心。
他用力推開這弟子，眉目凌厲，可偏生這身子今日十分難受，他站都有些不穩，自然震懾不到對方。
那人順着他踉蹌的方向跟過來，一把又將暮聞雪撈在懷裏，調笑：“今個又到了我給雪仙尊送了靈石的日子，你可是想死我了！”
“你！”
暮聞雪又努力掙脫開他，對方一雙眼睛眯起。滿目貪婪：“自打三年前由我掌管靈石發放後，我可是沒少藉着這機會對您噓寒問暖，可每次您都發瘋將我打的渾身是傷。午間那會是剛去了青陽峯送靈石，聽他們說，雪仙尊現在神智恢復了一些，開始認人了，但身子卻是差的不行，據說是多說一會話就累的不成樣子，看來，果真如此呢。這不是給了弟子一個大好時機麼。”
“你滾！別過來！”暮聞雪又是噁心又是驚恐，左右躲着他。
“滾？咱們得去牀上滾！”弟子一副餓狼嘴臉，舔了舔脣，“喫不到嘴裏的魚，是真他孃的腥，勾我整日難眠啊！”
他一臉流氓相，強拉着暮聞雪進了院子，隨便將人摔進一間房，門也不關，就扯開自己的腰帶，擦了擦一嘴口水，撲了上去。
暮聞雪一聲驚呼，趕緊揮出靈力還未推出，就急得猛然吐了一大口污血，暈了過去。
“師尊！”洛千霜一陣疾風落下，死死扣住弟子喉嚨，迫使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滿目猩紅！
弟子滿眼驚異，不知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是誰。
然而更加驚異的是，就快要了自己性命的人，頭頂生出一對潔白毛絨的兔子耳朵。本是應該覺得可愛，可這弟子現在快要嚇死了，因爲同時洛千霜的眼睛全然變成血紅，沒有眼白，這分明是頂級大妖，妖王級別的存在！
可他散發出來的靈力雖然強大壓迫卻毫無妖氣！這是怎麼回事？弟子雙腳撲騰，兩眼翻白，已然喪失了思考能力，眼看着就要斷了氣。
他全身顫慄，忽然身體重重一摔，那妖鬆開自己，把暮聞雪輕柔放在牀榻上。
他驚魂未定，轉身就跑，出了大門後發現自己又進入了另一個房間，這裏幔帳紅粉，迷濛燭光淡淡，飄着極其好聞的薰香，一張圓形大牀上，他看到暮聞雪正解開衣衫，朝着他曖.昧揮手，口中輕哼，極其勾引：“來呀。”
然後是一陣欲.望交疊的笑聲。
這弟子瞬間被勾走了心智，腳步機械地往前走去，一邊脫着衣衫一邊失神傻樂：“我這就來！這就來！美人！”
洛千霜攆着指腹，脣角勾着冷戾，薄脣輕啓：“讓他好好享受享受，用盡你的手段。”
大牀之上搔首弄姿的暮聞雪千嬌百媚，又極其恭敬：“是～屬下定當使盡渾身解數。”
他轉而一變，恢復原貌，是個青目獠牙的魅妖，可在那弟子眼中，這人仍是美得不可方物的暮聞雪。
魅妖最擅變化成人們心中最愛慕或者最想得到之人的模樣，勾引男女上牀，吸乾他們的精血，提升自己的妖靈，妖靈越多，氣可變化的貌美程度越高，如此，便可化作各種美人，引誘更多色狼前仆後繼的供他想用。
真是快活又輕鬆的修煉法子呢。
洛千霜沒經過這種事，不想看他們怎麼過程的，他只交代魅妖，玩夠了，留着這弟子的命就是了。
畢竟是松陽峯的弟子，洛千霜知道木嵐羽那傢伙難纏，小氣吧啦，有仇必報，沒仇，就算他自己臆想誰給他使絆子了，他也要想方設法打擊報復回去。這種人，他不想惹得太狠，給他弟子一個教訓便是。
畢竟是這弟子覬覦暮聞雪，先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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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暮聞雪才堪堪醒過來，一眼瞧見了洛千霜守在牀榻，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人看，眸中少了些乾淨爽利。
洛千霜被看的不好意思，避了避，先道歉：“是徒弟沒有保護好師尊。”
都怪那混賬的老妖怪，以穆青和風竹的性命做威脅，把他召走了。
暮聞雪不說話，神色麻木。
他自從穿書以來，就沒過過一天踏實日子，沉軒那邊的威脅沒有了，還沒喘口氣，就差點讓人給……
他心好累。
捂着隱隱作痛的心口，煩的要命，誰知道着身子是怎麼弱成這樣的，走幾步，多說幾句話就吐血就暈倒。
這不還是個廢物麼，跟以前只能癱在病牀上也沒什麼分別。
“活着浪費空氣說的就是我。”他嘟囔一句，委屈地吧嗒落了一滴淚，又趕緊擡手擦了，罵自己：“沒出息！”
“師尊……”
洛千霜抓着他的手，打在自己心口，哄到：“您生氣就打我，千霜不怕疼。”
他看着一副儼然快沒了人氣的暮聞雪，心裏異樣。
這話並非刻意賣乖討好，而是有那麼幾分真的心疼眼前人。
也許，因爲他們到底是同病相憐吧。
洛千霜不想控制這突然瀰漫出來的想要對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