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全場皆驚。
滿月差點就直接跳下去阻止，被南星眠及時挽住腰身拉了回來，衝她微微搖頭，用眼神示意她要冷靜。
可滿月怎麼冷靜？是她連累了燕行之，要不是因爲她，他怎麼會選擇南星眠的立場，今天又怎麼會連宗主之位都保不住！
就連江京墨和雲蒼也沒想到，燕行之居然會走這麼一步。
賀蘭瑤更是隻能乾着急卻幫不上忙，只能用眼神狠狠地瞪江京墨，就是因爲這個傢伙，燕行之才被逼走到這一步！
面對燕行之送到眼前的玉佩，燕雲飛的手顫抖得更厲害，幾經艱難才緩緩擡起一點點。
身旁，陳蕊一把抱住他手臂哀求：“老爺……三思啊！”
燕雲飛轉頭看了眼陳蕊，長長吐出一口氣，仰起頭猛眨兩下眼，把淚水吞了回去。
再一口深呼吸，垂頭看向燕行之：“既然，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爲父……也不勉強。”
說罷，顫抖着手，從燕行之手中接回了掌門信物。
那一瞬間，陳蕊撕心裂肺地哭喊：“老爺——”
一衆古嶽宗弟子紛紛跪下，沉痛不言。
燕行之兩眼微紅，長舒一口氣，胸口有如堵了一塊千斤大石。
他緩緩朝兩老一拜，再一拜，三叩首之後，站起身，向着所有人大聲地宣佈：“從今往後，我燕行之，再也不是古嶽宗宗主——”
當場，無人再敢說半個字，只有陳蕊哭得聲嘶力竭。
燕行之回望父母一眼，狠下心，邁開步，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古嶽宗的大門口。
一羣武林人士也隨之退出了門外，古嶽宗的弟子都站在門內和燕雲飛夫婦一起，目光全定在燕行之身上。
他們是不捨的，燕行之爲人寬厚，待人隨和，更重要的是，對所有弟子一視同仁，從不吝嗇教授武功，而且他還如此年輕，未來還有大好的前途。
這樣一個宗主，古嶽宗上下誰能捨得。
滿月腰間是南星眠緊緊箍着的手臂，否則她早就控制不住衝出去，阻止了這一切。
連藏身於暗處的文先生，也悄然一聲嘆息。
燕行之就站在古嶽宗大門前最高的臺階上，居高臨下望着那一羣所謂的武林正派，望着堂堂武林盟主之子江京墨，三大世家之一的雲家堡雲蒼大師兄，忽然滿心感慨。
或許，老天讓他下山尋找滿月，就是要讓他認清，什麼叫做江湖險惡，人心叵測。
身後，賀蘭瑤緊跟着他，望着他蒼涼的背影，眼裏一片難受。
到底她還是沒能幫上什麼忙。
仰天一笑，燕行之向着蒼茫天地，沉下聲音大喝：“今日天下羣雄作證，我燕行之，踏出古嶽宗大門這一刻，從此跟古嶽宗，跟燕家互不相干——”
“嗤——”一聲，燕行之的袖子斷去大半截，隨風飄落在離開古嶽宗的石階上，被他一腳踩下去，毫無猶豫，頭也不回地邁出了下山的步伐。
賀蘭瑤知道自己勸不了，什麼也沒說，緊緊跟上他的腳步，跟在他身後。
那一羣武林人士無人敢阻攔，紛紛讓開了路，目送着他們二人，在長長的石階上，漸行漸遠，最終連背影也看不見。
燕雲飛站在門口，直到最後一刻，情緒崩潰，仰面幾乎暈倒，被一衆弟子涌上去扶住了。
陳蕊的哭聲，在山谷中傳到了很遠很遠……
*
回到東都城中，安全起見，文先生安排大家住在了近郊的別院，四周都是竹林環繞，人跡罕至，除了玄機閣的人，沒人能找到。
連日來，燕行之一直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時常在竹林間一站就是大半天，一動不動。
滿月從閣樓上遠遠望見他的背影，也不由替他難受，同時也內疚自責起來。
於是，手裏的書看不進去了，古代的書本來就格外晦澀難懂，一晃神，也跟着發起呆。
忽然看見朝燕行之飛跑過去的賀蘭瑤，滿月眼睛一亮，專注地盯着看。
賀蘭瑤手裏似乎捧着一碟點心，笑容滿面地送到燕行之面前，聽不見她說什麼，但把點心送到燕行之面前，他沒怎麼動，只是別開了臉。
顯然，是拒絕了。
果然賀蘭瑤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但不死心，又繼續往他面前送，似乎說了很多話勸他，但燕行之的背影依舊沒怎麼動，半響，乾脆邁開大步徑直往前。
賀蘭瑤的笑容徹底消失了，甚至還有生氣的樣子，小跑追上去，一邊跟着他，一邊喋喋不休。
說來也奇怪，按照賀蘭瑤的性子，居然能不被氣得掉頭而去，這些天來，對燕行之耐心最好的反而是她，對燕行之關心最多的也是她。
滿月不難猜測，賀蘭瑤似乎……很大可能是喜歡燕行之的。
想到這兒還有點安慰，滿月微微露出了點笑意。
賀蘭瑤也確實很鍥而不捨，一路緊跟着燕行之，似乎不管他多麼冷漠多麼拒她於千里之外都沒關係。
捫心自問，換做滿月，即便再喜歡，碰壁多了，她也就退縮了。
身後傳來“呵呵”一聲沉穩的笑，滿月轉頭看見了文先生走過來：“叔。”
“嗯。”文先生點點頭，跟她並肩站在閣樓上看着竹林深處打鬧的兩個人，忽而轉眼看向滿月，問：“擔心燕宗主？”
滿月低頭笑笑：“……好像，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
“哦？爲什麼這麼說？”
“……”滿月不想回答。
文先生明白，也只是捋須呵呵一笑：“燕宗主不會怪你的。”
滿月當然知道，但關鍵是，她會怪自己。
沉默許久，滿月忽然悠悠地說：“叔，我有個問題，一直沒敢問你。”
“你說。”
“……”滿月猶豫了一下，“叔，你覺得……這個世上，有前世今生嗎？”
文先生愣了愣，好奇反問：“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因爲……”滿月欲言又止，好幾次話到嘴邊都不知道怎麼說，“……巧合太多了，我自己都有點不太相信是巧合了。”
文先生明白了，滿月懷疑，雲家堡小姐的確是自己，只不過是前生，而她是後世，穿越過來了。
“是不是……同一個時空不能同時存在兩個一樣的人？所以，我一來……雲家堡小姐就不見了，是……因爲我對嗎？”
滿月認真地看着文先生，文先生斂起了笑，神情有些嚴肅，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
片刻後，他若有所思：“……既然穿越時空這樣的事都能發生，前世今生也就不奇怪了。”
“！”滿月震撼不小。
“不過，這無從考證。”文先生轉了話鋒，“未必一個時空不能同時存在兩個一樣的人，雲家堡小姐在你來之前一個月已經失蹤，所以她不一定是因爲你纔不見的。”
“……”滿月無言，心裏的念頭一旦產生就很難消滅。
她總覺得，自己不應該到這個世界來，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她，像個禍害一樣，改變了很多很多人的命運軌跡。
樓梯拐角處，一步一步往上走的南星眠忽然停下，聽見文先生的話。
“……月兒，你後悔來到這兒了嗎？”
又是沉默許久，滿月輕輕點了點頭：“……有點。”
“爲什麼？”
“……”
太多的原因，她說不來。
“這兒真的沒有能讓你願意留下來的人，或者事？”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滿月張着嘴長出一口氣。
有的吧，比如望月，比如文教授，甚至白芨、燕行之他們，還有……南星眠。
久久聽不到她的回答，南星眠悄然攥了攥手裏的玉簫。
文先生又是呵呵一笑：“當你發現這個東方不敗不是你所知道的那個東方不敗的時候，或多或少，你總會有點好奇吧？”
這個確實，滿月點頭。
“既然會好奇，就說明這兒還有能讓你願意去探究的東西，現在日子還短，往後說不定會有更多驚喜呢？”
滿月擡頭望着文先生，半信半疑。
這是讓她安心留在這個古代社會嗎？再往後的日子裏，真有讓她不僅不後悔來到這兒，還願意從此留下的人或者事嗎？
滿月不敢肯定，就連望月都不能讓她強烈地想留下來，還有誰能？
南星眠嗎？
腦子裏突然冒出他的臉來，滿月自己都嚇了一跳，一時有些慌神，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文先生的目光。
文先生沒察覺，只是勸慰：“命運的安排總有它的道理，存在即是合理，既來之，則安之啊。”
說罷，拍拍滿月的肩，轉身離開。
南星眠迅速轉身，悄然躍下一樓，躲在了旁邊的柱子後。
文先生很快下樓離開，他這才探出身，望向樓上。
猶豫半響，還是上去了。
滿月還是站在原地望着竹林深處，賀蘭瑤追着燕行之打打鬧鬧，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都不見了，就剩下滿月還在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