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竹籃中拿出一隻粥罐,一碟青菜,一碗燉肉,一碗靈米飯擺在桌上,用極正常的語氣提醒秦有桑:“公子定然餓了許久,纔會暈倒。用飯吧。”
一位元嬰修士被餓得暈厥。這件事會被整個無垠大陸的修士笑上千百年。
對,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說穿他是餓暈過去。戳他心窩子,讓他心裏難受。——知道他就是那個男人,焚天待他就有種刻意的冷漠。下意識地挑剔着。
秦有桑報假名撒謊用神識察看她時,焚天分分鐘想擡手將他扇翻在地。
她就沒看出他有哪點好。如果說長得俊美也算他的好。那天晚上伸手不見五指,她也沒享用到這個好處。
正因爲是他,焚天又想知道爲什麼是他。因此不能現在殺了他。這讓焚天很不爽。
秦有桑心頭大震。
他『摸』着肚子想,那股火燒火撩的疼痛竟然是餓疼的?從他出生到修行百年,哪怕沒有辟穀之前,他也沒捱過一天餓!他竟然不是內傷發作,累極暈到,而是餓暈了?能辟穀能防普通刀兵傷害的元嬰之軀呢?也虛弱了?
粥罐擺放在他面前。褐『色』的陶罐中盛着『乳』白『色』的米湯,泛着上等羊脂玉般的『色』澤。米湯熬得黏稠,米穀特有的香氣撲鼻而來。秦有桑的肚子頓時咕嚕嚕一陣響,像被一隻手狠狠地抓擠着。
所謂餓得前胸貼後背便是如此的情形。
反正她又不知道他曾經是位元嬰修士,秦有桑臉皮馬上增加了一倍的厚度。他很是讚歎地嗅了嗅空氣中的香氣,大馬金刀地坐下了:“姑娘……廚藝不錯嘛。”
城府還挺深,半點傷心難過都沒『露』在臉上。不過,畢竟是活了百歲出頭的元嬰,哪能輕易被別人窺見心中所想?焚天垂下眼睫,坐在了他對面。
秦有桑很痛苦很傷感。
他徹底變成要食五穀的普通人了。
食了五穀便有輪迴……秦有桑簡直難以想象自己將來的生活。
可是他又能怎樣呢?
都曾想衝進罡風尋死了,現在活着還怕什麼?
秦有桑腦子『亂』轟轟地,手上動作不慢。倒了碗米湯,吹了吹,利索地倒進了嘴裏。
五臟六腑被熱氣騰騰的米湯熨帖着,暖哄哄的感覺不亞於修煉時真氣循環一個周天的舒適感。一碗熱米湯下肚,秦有桑全身『毛』孔都舒服地張開了。
這時,他才發現青菜燉肉和靈米飯都放在她面前。秦有桑被燉肉散發的香氣刺激得直嚥着口水。
什麼意思?他喝米湯,她喫肉?嫌他是個廢人只配喝米湯?堂堂元嬰竟然被個煉氣弟子瞧不起?就算救了他,也不能如此羞辱他!
上一個對他態度不敬的那個傢伙是什麼下場?好像話未說完就被他一掌打得嵌進了石頭裏。
沒有修爲,他還有神識。恰巧也知曉一點利用音波用神識攻擊的手段。
她可以不救他。絕不能羞辱他。黃『毛』丫頭!
秦有桑怒火騰騰。他就這種『性』子,越生氣,越喜歡錶現得和藹可親。他的脣角一翹,笑容爛燦:“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聽了你就會頭暈噁心連肉味都不想聞了!
誰叫他不能動用真氣呢?也能作此小懲。他還是恩怨分明的。
聽聞元嬰高手都是老成持重,氣度非凡。是宗門弟子仰慕的典範。他怎麼不一樣呢?飯喫到一半想唱歌?在觀天裏囚禁了七年腦子出了問題?焚天疑『惑』地睃了他一眼。
心懷鬼胎啊!
焚天想,他一定用這招騙過很多女修士。
堂堂元嬰喫飯時要唱歌?不是有病就是有詐。
她突然反應過來。聽了他的歌啊,估計會難受得喫不下肉吧?
焚天嘆息着,鄙夷着,面上分毫不顯,話裏帶着些許戲謔:“喫飯時我喜歡安靜。小曲待空了,我想聽時你再唱吧。”
秦有桑一窒,繼而更怒。侍侯你唱小曲?你受得起嗎?!
打一巴掌後就該塞幾顆糖。撩撥戲耍夠了,焚天開始展示她的無辜善良體貼心細:“公子餓得太久。先喝點米湯,免傷腸胃。”
……
秦有桑所有的怒火被這句話擊得粉碎。人家一片好心,他卻誤會發怒,慚愧啊!他偷眼看焚天,小姑娘埋着頭斯文地嚼着一根青菜,對他的念頭毫無察覺。
她閉着嘴咀嚼着,淡粉『色』的脣,白桃似的腮動作幅度很小。秦有桑突然就想起了啃青菜的小兔子。他覺得很有趣,很……好看。
被人盯着喫飯總不太舒服。焚天擡起臉用眼神詢問他,還有什麼事嗎?
她真的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秦有桑看懂了:“我只是好奇,姑娘懂得這些,以前曾經捱過餓?”
對修士來說,哪怕修爲還在低階煉氣。放在俗世中,也與凡人有着雲泥之別,絕無可能捱餓。
成了廢人還死抱着元嬰修士的面子不放。心眼小,多疑。當她是什麼都不懂好哄騙的小姑娘……焚天在心裏慢吞吞地給秦有桑添上各種印象。
“我母親告訴我的。”
“你母親……”
見秦有桑抓着丁點機會就不忘記打探自己,焚天瞥向了裝米粥的陶罐,關切地說道:“公子別顧着說話。米湯裏特意放了一整枝二十年年份的參。喝完吧,別浪費了。”
一整枝和二十年這幾個字被她刻意咬得很重。
秦有桑心裏堵得難受。從前在他眼中,二十年份的參跟野草有何區別?還一,整,枝!他不知嘗過多少名廚親自做的珍饈。天上飛鳳,海中蛟龍。他還嫌棄喫多了要花工夫煉化一番。一罐米湯罷了,值得這般刻意提醒?沒見過世面的黃『毛』丫頭!
然而那雙會說話的眼眸中只有關切,看不出有別的意思。
秦有桑的笑容在臉上僵了幾息又溫柔地『蕩』漾開,咬着腮幫子寒酸她:“這參定是姑娘家裏的珍藏吧?讓秦某怎麼好意思……將來,我送你幾擔上百年份的人蔘。”
聽清楚了?是幾擔!百年人蔘!
他盯着她的臉,神識無聲籠罩着她。他不相信憑自己強大的元嬰神識會覺察不到一個小丫頭的情緒波動。
“好。我記着了。”他要送,她定會收的。當蘿蔔種在這方小境界裏,種個幾百年就是值錢貨了。
被秦有桑窺視的感覺讓焚天在心裏冷笑着,驕傲着,若無其事着。
元嬰神識的確很強大。可惜,玄門終究是坐井觀天,修煉到了頭也不過結嬰罷了。
超越玄門的法術就是魔功妖法?一羣自大又可憐的人啊。焚天輕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