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焚桑記 >第134章 難以言說
    這裏已是絕壁下的後山偏僻山谷。禁制法陣被破壞後,山壁被秦有桑一掌打塌並沒有修復過。巖壁的洞口透進來晦暗的光。寒風捲進來,焚天竟然虛弱到感覺到了涼意。她往秦有桑懷裏蜷縮了下。

    秦有桑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冷笑。那兩個夜晚的她就是如此,嫵媚入骨,熱情如火。知道形勢不如人,便想以此軟化他的心智?他再不是那時毫無反抗之力的他了。

    “這一刻,我想了很久,你可知道?”

    他不止一次想過找到她,然後將加倍還報於她。他要看清楚她的臉,記住她的模樣。他讓她知道,不是隻有她才能爲所欲爲。

    “當年,我醒轉之後身體的禁制突然解開。我打碎了山壁逃了出去。舊傷隨着禁制解開發作。我撐着一口氣逃進了赤海,經脈寸斷盡熔,修爲全廢。”秦有桑溫柔地抱着她,在她耳邊呢喃,“聶悠悠今晚卻沒有發現林八小姐不是你。我見過假冒你的人。我便在想,如果是她假冒的林八小姐。那麼你呢?你又在哪兒?我猜,或許你順水推舟調開聶悠悠和她的玄翼,便想要回聖宮看看。我的運氣似乎來了。那個十一娘身上有塊令牌,讓我輕易出了鬥獸場。我來到這裏一探究竟。這個山洞竟然還在。我剛想上去看看是什麼地方,你就從天而降,落在我懷裏。老天也開始幫我了。”

    秦有桑從身後環抱着她,雙手緊握着她的手腕。焚天一看便明白。她若有異動,大概他的元氣就會灌入她體內。

    這一刻對秦有桑來說是報復的一刻。對焚天來說卻是極安全的一刻。她放鬆靠在他懷裏,柔若蒲草,聲音慵懶無力:“你爲何不用元氣呢?機會稍縱便逝。你不怕我又制住你,胡作非爲?”

    嬌柔的語氣,卻是那清洌如山溪一樣的聲音。秦有桑死也不會聽錯。

    從前的那兩個夜晚,她不知用的是什麼法術,聲音總是飄渺不定,難以辨識。這是他第一次聽她清清楚楚的開口。

    這聲音,他曾經在林小天的小境界裏聽過,在青山宗的林小天嘴裏聽到過。

    眼前飛速閃過與林小天相識的所有片段。秦有桑心痛難忍。痛得劍眉緊蹙,聲音卻越發輕柔:“你爲何不再隱藏?是啊,林八小姐權勢滔天。一聲令下,連聖域的尊主都不敢不從,乖乖躺上一個鬥獸士,一個賤奴的牀榻。啊,對了。還有林八小姐的修爲恢復了。堪比玄門元嬰中期聖域九階的修爲,還能怕誰呢?不再是被人追殺躲到罡風團裏的小孤女了。不需要藉助我這個玄門道君進青山宗躲避了。自然可以大大方方亮出身份來。連聖尊都奈何不得的世家貴女,何懼一個剛從玄門投奔而來的元嬰修士?一個用來鬥獸取悅的奴罷了。聽說,直呼你的名字都要被割了舌頭去。何等的尊貴啊!我說的可都對?林小天。或是,焚天?”

    手腕被他捏得疼了,卻仍然沒有元氣渡進來。焚天眼睛微潤,心柔軟得泛酸。他依然顧忌着她心竅中的幽光。哪怕冒着被她制住的風險,他依然沒有傷害她。

    怔忡間,他扳着她的雙臂讓她面對着他。洞口灑進來的暗淡光線投在秦有桑臉上,眉弓鼻翼臉頰落下的陰影讓他的臉更美。他微微笑着,那笑容如水裏的月影,花上的晨露,一口氣便能吹得散了。他專注地望着她,眼神仿若深情一片。然而焚天卻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絕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那種絕望似深入骨髓,一時間打斷了焚天所有的語言。他不過是扳着她的雙肩,並沒有半點用元氣對付她的意思。或許在他看來,哪怕再被她出手製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事。他已經全然不放在心上。

    蒙面巾遮住了焚天的臉,只露出那雙熟悉的眼睛。如泣如訴,蒙着一層水霧。她眼瞳深處似有兩顆星子,映亮了整個山洞。

    秦有桑一隻手伸了過去,順着她的臉頰滑過。手指沒有了力氣似的,許久也不曾將那塊蒙面巾扯下來。

    “你若不敢看。我便走了。”焚天微揚起了臉。

    臉上一涼,那塊黑巾被他一把扯了下來。

    她的臉和林小天的臉瞬間重合在一處,秦有桑白着臉後退了一步。他想努力維持着臉上的笑,卻不知這似笑似哭的神情已全然暴露了他的心境。

    兩人之間再無遮擋。焚天看似灑脫不羈地靠在了巖壁上,戲謔地望着他。

    心竅裏的幽光如猛虎出柙,咬斷了她的心脈,衝進了她全身血脈。她將幻影赤蓮融進了血脈中,包裹控制着幽光,延續着心脈保住了性命。

    幽光躲在她的血脈中,幻影赤蓮能燒融世間萬物,卻不能將她自己也焚爲灰燼。每一次呼吸,像抽動着風箱,幽光的氣餡便熊熊燃燒。

    焚天恍惚地想。她生來就是要去死的。何必再這樣時時刻刻受着罪呢?可她卻又不甘心,捨不得。

    不甘心就這樣被一個死在她手中的分神得逞。不捨得就這樣棄了秦有桑而去。

    “我叫焚天。林八小姐林小天不過是我的一個掩飾的身份罷了。”焚天微笑着,“歸陌,你可真是傻透了。還孿生姐妹,我都要笑死了。”

    說出名字的瞬間,焚天眼中閃過一絲水光。擁有這個名字,肩頭便沉沉下墜。

    她輕輕哼起了那隻小曲:“是誰許下鴛盟壽與天齊?是誰心叛了情意?鏡中朱顏化骷髏,空許白頭。夏有日,冬有日。皆爲虛妄。天有穹,地無垠,深坐樊籠。問天劍破四方符,紅蓮火燒盡夜鬼路。混沌散,繁花飲血開,碧波天涯恨相見。”

    如同囈語般的歌謠在寒風吹過的冰冷洞窟中響起,一聲聲一句句都如同薄薄的刀將秦有桑的情意切成了碎片。

    是誰的心叛了情意?她對他何曾有過半點情意?

    他在血蠍異獸獸窟時告訴她,他心裏有了喜歡的女人。他對她說:“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從來沒有這樣去想過一個人。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不管她怎麼對我,我心裏想的都是她的好。”

    她聽在耳中,只會暗暗笑得捧腹打跌。

    孿生姐妹。他怎麼想出來的?他就那麼一問。她馬上順口說有。編故事編得那樣順溜。在她眼中,他真是傻透了。被她耍得團團轉。

    莫幹河石山中那晚。分明是她出手製住他,卻狠下心割了自己的臉騙他。他還曾着急,憐惜。

    落霞山他還擔心她一個煉氣弟子應付不來。陪她採茶,對她剖露心事。

    愛恨交織竟在心間釀出難以言說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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