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成國公家,門內已經擺了全套接駕儀仗,要來磕頭謝恩那一套接駕禮儀。

    朱翊鈞別有心思,進門就當着一堆勳臣面道:“這是看病還是折騰?傳旨都叫免了!”。

    成國公長子朱時泰爲難,看向張居正。張居正臉上古井不波,沒有任何反應。禮部左侍郎王希烈沉聲道:“皇上體恤國公,你和朱督兩個代表成國公五拜三叩謝恩即可。”

    朱希孝拉了朱時泰一把,叔侄兩個磕頭謝了恩。朱翊鈞道:“個人都幹該乾的事情去,病人身體沉重,不能耐煩見人,陪同人等在這裏等着,張老先生跟朕進去。”

    陪同來成國公家看望的一衆勳臣都是有身份的,非侯即伯。見皇帝如此做派,心裏覺得對了脾氣,都暗暗點頭。一衆文官大員面面相覷,雖覺於禮制不合,但皇帝視疾本身就無成例,都默然不語。

    張居正仍是古井不波,只是躬身領旨。兩人一前一後,朱時泰和朱希孝領着,進了內室。

    此時成國公已經穿着蟒袍在牀上跪着,兩個老僕在一左一右夾着。朱翊鈞見了,眼圈紅了道:“這是幹什麼,不是傳旨都叫免了嗎?”

    成國公朱希忠半清醒半昏沉,身體顫抖着,話說不利索。朱時泰跪地代答道:“皇上萬金之體,來我家視疾,臣朱希忠不能全禮,唯有叩謝天恩,不勝愧悚之至。”

    朱翊鈞眼圈紅着道:“你若是孝子,趕緊聽朕的,讓國公爺躺下。”

    朱希忠顫抖着嘴脣,臉上兩道眼淚淌了下來。朱時泰叩頭代答道:“臣這般微末之人,敢讓皇上如此稱呼?叩請皇上收回此語。”說完,也眼淚直流。

    朱翊鈞在宮內聽說朱時泰此人紈絝一個,沒什麼才能。此時聽他對答流利,仔細看時,見他年近四十,胖胖的臉上全是忠誠懇切之色,心裏暗自嘀咕。

    乃溫言說道:“是朕失言,快請成國公躺下。”陪同在側的朱希孝道:“皇上如此關愛,快讓國公躺下罷。”兩個老僕依言而行,服侍成國公躺下,又蓋上被子。

    張居正在一旁不發一言,只看着朱翊鈞和朱家人互動。朱翊鈞見成國公安置好了,坐在牀邊,握住成國公的手道:“國公善養身體,等你大好了,朕還要你扶保呢。”朱希孝在身邊看了,眼圈又紅了。

    成國公虛歲五十八歲,原來是個胖子,纏綿病榻二十多天,身體消瘦。此時顫抖着嘴脣,卻只能流淚。朱翊鈞看光景不好,立起身道:“知道你家不缺什麼,但朕已經命太醫局備了一些好藥,一會子送過來。國公安心養病。”

    朱時泰叩頭代答道:“此前皇上已經多次送藥並遣太醫,臣感激涕零,不能勝言。”

    成國公睜大雙眼看向朱翊鈞,嘴脣哆嗦着,臉頰潮紅,呼吸急促。朱翊鈞趕緊安慰了幾句,就和張居正出來了。

    張居正全程陪同,並無多一句的言語,只在最後說了一句:“老國公安心養病,定可勿藥而愈。”

    待出了內室,重新進入國公府外廳,張居正掃了一眼仍在等待的各陪同大員,沉聲對朱希孝和朱時泰道:“我看國公爺不好了。”兩人點頭稱是,衆勳貴和文官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唏噓不已。

    張居正忽然道:“皇上,成國公曆事三朝,六十六次代表皇室祭天地。世宗時且有救駕之功,不遜於討虜殺敵。臣以爲國公若有不虞之事,可以追封王爵!”

    一句話石破天驚,朱翊鈞腦袋裏嗡的一聲,心裏翻江倒海。朱希孝聞言呆住了,竟忘了反應。滿院子的勳貴、文官雅雀無聲。

    朱翊鈞發揮出穿越以來最大的反應速度,立即拍手淺笑道:“好!老先生此議深得吾心!好!哎~~~上天有好生之德,成國公定可早占勿藥。”說到後來,聲音中還是流露出一絲異樣。

    王希烈不管不顧,厲聲諍諫道:“皇上,此祖制所不許也!臣......”陳矩在旁攔住道:“少宗伯!在此地不必多言!”

    王希烈這才反應過來,在成國公家裏反對其封王白得罪人,且很有打臉嫌疑。鐵青着臉,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朱翊鈞面上仍帶着微笑,又安慰了朱希孝和朱時泰幾句。此時,成國公夫人陳氏按品大妝,從內門出來叩頭並啓奏道:“皇恩浩蕩,臣妾感激萬分。但國公之功並無封王之份,臣妾請皇上千萬收回成命!”說罷,流淚不已。

    朱翊鈞仍面帶微笑,低頭道:“國公夫人起身回話。國公染病,兩宮心焦萬分,只不能親來探望。囑託朕來,望夫人勿心急焦慮,乃至傷身。”

    陳氏不起身,口中謝過兩宮慈恩後,俯身跪地不語。朱翊鈞此時被張居正一句話帶到兩難之地,卻又無法表態,只能嘆口氣,對朱時泰道:“扶國公夫人起身罷。朕回去了。”扭身往外走,衆人連忙跟上。

    .......

    回宮時,張居正仍驂乘,朱翊鈞雖然沒有像漢宣那樣如芒在背,但心裏多了許多不自在,喉嚨老是發癢。身體上更像加了小火爐,一點兒冷都沒感覺出來。

    回到內宮後,朱翊鈞回報了李太后,並說了張居正要給成國公追封王爵事。李太后半懂不懂的,問道:“祖宗家法,這國公可以追封王爺嗎?”

    張宏此時正在李太后處奏事,回太后道:“我朝除成祖封了一個異姓王之外,到如今外姓沒有活着封王的。死後追封的......”

    扳着指頭數了數道:“臣記得不真,應不超過兩掌之數,都是開國或討虜功臣。成祖所封金忠,是個蒙古人,原名叫也先土幹,當時封他是因爲他歸化中國。”

    李太后聽了,臉色微變。問朱翊鈞道:“皇兒如何看?”

    朱翊鈞左思右想,仍覺得需要和張居正談談。因此說道:“兒子覺得要問問張老先生,看他是如何想的。”李太后點頭道:“皇兒說的是。”

    朱翊鈞今天如果不問問張居正,怕自己根本睡不着覺。等喫過了午飯,就傳旨內閣,讓張居正到武英殿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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