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聞言吃了一驚,看向朱翊鈞。朱翊鈞道:“奇太妃意外罹難,兩宮震怒,是慈聖太后在此。”

    張居正聞言,對着屏風五拜三叩:“臣張居正叩見太后。臣等行事孟浪,驚擾慈安,罪莫大焉。”

    李太后除了在裕王府時偶然見過張居正幾面,再就是穆宗賓天那天見過張居正。

    穆宗賓天之初,有幾件重大國事,兩人以屏風相隔,當衆進行過幾次交談。

    朝局穩定後,兩人之間的溝通都通過馮保來回轉述。馮保被逐以後,太后也惰政了。張居正已經很久沒有就某件事請示過慈聖。

    此際聽張居正請罪,李太后在屏風後面道:“先皇在時,與吾說過太祖、成祖寶訓,不得議立丞相。大臣若有言之,立誅。先皇其時遺憾,以爲高鬍子、張先生等做丞相事,卻沒個名分。”

    “今日皇帝如何這般說?豈不是違背祖宗家法。”

    朱翊鈞笑道:“母后,太祖寶訓不得開海,先皇把海也開了。洪武十七年立鐵牌‘內臣不得干預政事,犯者斬’。今日司禮監掌印儼然宰相。”

    李太后聞之啞然。想了一會兒,怯生生道:“皇帝若有主張,吾不干涉。然不可操切,弄起了朝爭。”

    朱翊鈞稱是,回道:“太后放心,兒子必不操切的。”又看了看張居正,目光大有深意道:“朕打算着,待過個幾年,先給老先生一個‘總理內閣大臣’的名義,再徐徐圖之。”

    張居正聽了,心中又是一跳。平臺召對時,朱翊鈞已經流露出要變法的意思。什麼是‘變法’?變‘祖宗家法’耳!

    自己當時聲情並茂的把皇帝勸住了,但兩人磨合了一年,張居正不再懷疑皇帝的性格——其心性堅毅之程度,本朝唯太祖有之。

    故張居正曾跟戚繼光說過“今上類太祖,眼裏揉不得沙子”等語,確是由衷之言。

    聽此時皇帝的意思,“過幾年”應該是大婚之期,那時必昭告天下,太后退養,皇帝從法理上親掌大政。

    今日皇帝相當於給出承諾,待親政後給自己“總理內閣大臣”的名頭,到時候確實離丞相一步之遙。皇帝用這大餅吊着,到時候誰要是建議皇帝大婚晚幾年再說,自己非跟他玩命不可。

    張居正放飛思緒,心說這官名雖不見於會典,但皇帝這心思咋那麼巧,起名甚是好聽。

    屆時混一政令,丈量土地,推廣“一條鞭法”,必能興國強兵,真可謂“壯志得酬”也。大丈夫當如是!

    心思定了,張居正奏言道:“稟太后,臣蒙三代皇恩,謀國必先憂天下,而忘己身。請太后放心,臣必不操切爲之。”

    李太后在屏風後聽皇帝和張居正都這般說,放下了心。又問道:“東廠之設,歷來如此,裁撤了可有不便?”

    張居正聽了,忙高聲道:“回太后,成祖設東廠,爲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初立時還能謹慎自守,勿枉勿縱。然則自成祖以後,完全背離初衷!”

    “彼輩百年來羅織罪名,誣賴官民,敲詐勒索。且用酷刑拷掠官吏,誣殺大臣,冤死者相屬,惡行罄竹難書。舉朝野命,一聽宦豎之手,天下苦之久矣!”

    “今日主上欲裁撤之,爲成祖以來最大的德政!而太后之慈恩,也必然澤被天下!至於錦衣衛獨大之憂,一者將來設立監察局,有皇上親領;二則都察院興革後也能制衡,臣等也能遏制其勢,請太后放一萬個心。”

    張居正作爲文官之首,生怕太后反對裁撤東廠,連“慈恩澤被天下和放一萬個心”這話都說出來,朱翊鈞聽了在一旁心中暗笑。

    李太后在政事上並無多少經驗和主見,輕易被張居正說動,心道:“張先生如此激動言說,東廠還是裁撤的好。”就說道:“既如此,皇帝和張先生做就是了。”朱翊鈞和張居正都應了。

    見她答應,張居正鬆了口氣。等了一會兒,朱翊鈞見李太后沒繼續問話,就問起各部五年規劃的事情,張居正開始做彙報。

    李太后聽了一會兒,心中嘀咕道:“這政事有何趣味?這兩個卻講的興頭,真是怪哉。吾不聽了,還是麻將去。”

    在屏風後插言問道:“奇妃罹難,如何料理?”

    張居正聽見了,心說剛纔都說了“就事論事”,鬧半天你沒聽懂。只好重複道:“臣以爲還是‘就事論事’,窮追責任,按律重處。另興革都察院,爲防患於未然也。”

    李太后聽了道:“如此吾不見朱衡了,皇帝和老先生自行處置罷了。”說完從屏風後站起身,張居正耳聽椅子響動,並傳來一陣香水特有的香氣。忙俯身叩拜,不敢擡頭道:“恭送太后。”朱翊鈞也起身,口中恭送母后。

    此前朱翊鈞已經屏退了殿內內監,此時高喊一聲,進來幾個內官,服侍慈聖太后從正門出去了。

    張居正聽腳步聲漸遠,這才擡起頭來。朱翊鈞道:“老先生起身罷。”張居正心說皇帝今日興革內廷,裁撤東廠等大事,混在奇妃薨逝這件事裏一說,因自己在場,太后也無置喙之處,省了回宮再廢口舌。這小小年紀,心腸如何生的,卻這般彎彎繞繞。

    ......

    當日,朱翊鈞仍陪同兩宮住在西苑。因昨夜出了事,司禮監今天白天將西苑每個宮殿都檢查了一遍,又查出近百處偏殿材料朽爛,漆皮脫落,步道坑窪等等情弊,都報了送東廠。

    欽差總督東廠辦事太監陳矩親自在東華門外的輯事廠坐鎮,令掌刑千戶帶人把王利、楊松等百餘名西苑修造官吏、差役拷打一天。

    這些官吏家中都有浮財,見自家頂樑柱被抓進了東廠,各個求親靠友,使錢撈人,此最爲東廠番役樂見。

    工部員外郎楊松頭面廣闊,家中兄弟託了人,找到固安伯陳家,跟司房百戶鄭如打了招呼,第一筆即送赤金百兩。

    鄭如雖知干係重大,但東廠中人見了金子,如同蒼蠅見血,哪能放過。趁着把整理好的筆錄遞給陳矩的功夫,低聲稟道:“廠公,楊家願出赤金千兩買楊松在東廠活命。”

    陳矩聽了,將眼睛上下翻動,打量着鄭如。鄭如見勢不妙,撲通跪地,一邊咚咚磕頭,一邊用力扇着自己的嘴巴子。每一掌都勢大力沉,沒幾下皮破血流。

    陳矩見狀,先冷笑幾聲,隨後又嘆了口氣,只是說道:“還不滾出去!”鄭百戶如蒙大赦,竟在地上爬出門去。

    陳矩先翻看筆錄,又看了結論,見西苑貪污案鏈條清晰,證據確鑿,就拿上卷宗,到西苑請見。

    朱翊鈞翻開卷宗,就看見目錄之前夾了一張紙,上寫:“奇太妃確係鈍器擊顱而亡,未中毒、未有其他外傷。臣矩。”點了點頭。

    當着殿內內監的面,朱翊鈞道:“你去將今日的審訊結果報太后,夜間到朕處來,朕有話跟你說——事關東廠裁撤事,你先想想利弊。”

    朱翊鈞要裁撤東廠,早就跟陳矩談過了。此時陳矩聽他這般說,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只高聲應道:“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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