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快到鳳禧宮的時候,就聽見德善似乎有些猶疑的聲音:
“陛下.......”
她不甚意外地挑了挑眉,隨手掀了簾幕一看,果然沒鳳禧宮外寬闊筆直的宮道上,已經站滿了人。
估計都是聽到消息,來勸她收回成命的吧。
想到蒼梧宮裏,心思格外細膩敏感的人的秣傾,頓了頓,正準備放下珠簾,卻掃到蘇輕就站在前面,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秣傾怔愣一瞬,下意識地就探身出去:
“蘇......”
話沒說完就堪堪停住。
眼睫輕顫的人和其他臉色各異的侍君一道拱手:
“拜見陛下。”
秣傾聽着這數十號人的拜見,眉眼微頓,只是片刻,好像纔看見他們的人,神情就發現了變,化眼黛眉梢間就帶了凌然的銳利和冷意,僅僅是站在那兒,也像是高高在上,可觀而不可及的九天之凰,高貴冷然得讓人不敢直視,聲音也帶了一國之尊該有的凜冽氣度:
“這是做什麼?”
女子的眉梢微挑,烈如燦陽:
“逼宮不成?”
其餘侍君見她的次數本來就少,上次洗塵宴上,見到她平易近人的模樣,尚且存了三分心思,如今一看,卻是冷了心,捏緊了手指,沒有言語。
從潛邸之時就跟着她的幾位侍君卻是臉色蒼白。
文侍君率先聲音微啞地開口:
“聽聞.......”
男子清潤如玉的聲音帶了苦澀和啞意:
“陛下下旨,廢黜後宮,臣等......惶恐,所以,才特地候在此處,想向陛下.......求證。”
立在一旁的內侍總管擡眼看了眼明黃衣角微動,神情卻沒有半分波瀾的人,心中微嘆。
秣傾覺得自己也是太渣了些,留着這些小哥哥在身邊浪費了這麼多年,現在又要趕人家走,但是她總不能留這些人在宮中,讓他們繼續耗着,還要讓蘇輕受言官抨擊吧?
所以聞言只是冷淡地迴應:
“是朕下的旨,怎麼,你們敢抗旨不成?”
文侍君卻是指尖狠顫。
高侍君攥緊了手指:“臣等並非抗旨,只是希望能夠向陛下請命,自請留宮,請陛下成全。”
秣傾正欲開口,就聽見更多聲音響起:
“請陛下成全!”
秣傾想都不想就回絕了:
“不可能。”
“就算你們留在宮內,朕也不可能喜歡你們,”
“你們趁早離宮,省得朕親自下令!”
說罷,就拉了蘇輕往鳳禧宮內去。
卻聽到文侍君有些顫抖地在身後喊:
“陛下!色衰愛弛,您就真的不怕厭倦他的一天嗎!”
秣傾聽到這句話,神色瞬間冷下來,轉身道:
“朕只怕蘇郎厭倦朕,又何來朕厭倦蘇郎一說!”
“朕可以立誓,一生一世,只忠於身邊人一人,若違此誓.......”
話未說完,溫熱的手已經覆上了她的脣。
蘇輕眼睫和心同時顫抖起來,幾乎要讓他忘記身邊的人,而滿心滿眼,只有他的陛下。
......他何德何能。
秣傾眨了眨眼。
文侍君已經是站立不穩,而後眼眶泛紅地拂袖離去。
手指蒼白。
他雖仰慕她,卻也不願意爲了心中沒有他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折了自己的一身傲骨。
從前她身邊無人,他尚且可以容忍,可是如今......
她卻甘願爲蘇輕立誓......
呵。
自古皇室中人,又有誰能從一而終?
更遑論先前遣盡府中男侍,發誓只對那白衣琴師一人獨好的人,這才過了幾日,便時不時來宮中與他偶遇相會......
卻不想陛下直接下了這樣一道旨意......
既然如此,他倒要看看,這個憑藉一張臉博得陛下喜愛的蘇輕,能獨享這鳳帝的寵愛,到幾時,高高在上,無所不有的嵐國女帝,又能守着這個承諾,到幾時!
秣傾卻是看都沒看轉身離去的人一眼,緩緩地握住小哥哥的手。
然後藉着耳朵上的熱意,揮退了所有宮人,拉着他進了鳳禧宮的寢殿。
蘇輕已經是心尖微顫,眸光都帶着繾綣,輕輕顫抖着的眼睫,卻遮掩着眸底的情意,瓷白如玉的精緻手指,也只是微微僵硬着,像是對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觀感。
腦海中盤旋着的唯一想法就是:
陛下.....竟願意待他至此......
即便是上一世,人人歆羨的皇侍君,也不曾受到過陛下這樣明目張膽的偏愛......
他有些恍然,只覺得上蒼對他是如此眷顧,既讓他有選擇能夠重來一世,又能得到他的陛下如此的縱容和偏袒.......
可是.......
他又擡眸看向對面的人。
眸底清澈和柔軟,帶着細碎的光亮,彷彿泛着瀲灩的水波,讓秣傾一陣心軟,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有些沉默:
“臣.......今日前來,是想請陛下.......
收回成命。”
秣傾頓了頓,見他還要開口,看他一眼。
蘇輕立刻眼神微顫,不說了。
他知道,自己讓陛下知道自己領了陛下這份情意,就夠了。
滿朝文武,各個都是忠心耿耿,別無二心,怎麼可能真的容忍陛下這樣的旨意......
他即使不能算真的全數接受了嵐國的禮法,卻也明白,無論是男尊女卑,還是女尊男卑,除了窮苦百姓,都不曾真的有人做到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何況他渴慕的,是嵐國的陛下,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他......本來就不......奢望這些.......
今生今世,能親耳聽到陛下的許諾,已足夠。
他怎麼會願意他的陛下因爲一時的衝動,而受人詬病。
她是鳳帝,需要儲君和皇嗣,來維繫這嵐國的大好河山,之前羣臣尚能容忍是陛下尚且年輕,總會有皇嗣,可是如今,如果後宮真的只有他,如果他無所出.......
秣傾則是緩緩地看了他一眼。
蘇輕只覺得心臟微縮,異樣的感覺將他纏繞得越來越緊,讓他有些呼吸不過來:
“陛下.......”
秣傾挑眉:
“這是你的心裏話?”
蘇輕下意識地攥緊手指,只覺得眼裏有什麼搖搖欲墜,卻還是強撐着,啞聲開口:
“......是。”
秣傾無奈一瞬。
小哥哥好是好,就是太好了。
她倒是知道世上沒有人真心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愛人,可是蘇輕是丞相之子,自然不可能不懂得前朝與後宮相互制衡的道理,他也是怕她的江山不穩,所以才這樣勸她,說到底還是爲了她罷了。
而且眼神這麼地......
分明就是不願意,卻還是要強撐着來這裏,和她說這樣的話。
她心裏微軟,嘆一聲:“可是我不想。”
她頓了一下,最後握着蘇輕的手,語氣溫柔:
“我不想你因爲任何人懷疑我對你的感情,你明白嗎?”
蘇輕已經壓抑不住嗓音裏的啞意和澀意了:
“陛下,臣不會懷疑.......”
陛下肯爲他做到這步,他,早已心滿意足,又怎麼敢奢求真的獨佔她?
.......她先是嵐國的陛下,纔是他的妻主......
他怎會如此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