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起接到消息,趕到現場的時候,沒有想到見到的會是那樣的場景。

    父母眼眶含淚。

    而他那個最驕傲,最理智的大哥,捂着心臟,脖頸粗直,最後整個人站立不穩,直接跌倒在了那攤血跡之前,手指顫抖。

    雙目赤紅,眼角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幾乎是整個人瞬間就垮了。

    顧明起甚至都不忍心去看那攤血。

    一個完整的鮮活的人,怎麼會在一瞬間,就沒了呢?

    他都接受不了。

    更何況是他哥。

    他強壓着眼角的澀意去拉起全身都在顫抖的人,爸媽心疼又悲痛地喊大哥的名字,但是不斷掉眼淚的人好像沒有聽到一樣,恍惚地,嘶啞地喊他大嫂的名字,最後直接喉嚨哽塞,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暈厥了過去。

    現場的人都難免落淚,何況是他們這些至親的家人。

    送到了醫院,在病牀上,滿目白色中醒過來的人第一反應是尋找他大嫂的身影,眼底鮮紅,可是卻好像知道自己只是在妄想,只是喉頭艱澀地沒有開口。

    最後在看到死亡證明的時候徹底崩潰。

    他近乎恍惚地,聲音低啞地喃喃:

    “不會的,不會的.......”

    眼裏慢慢蒸騰出水汽的人好像瞬間就拋棄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崩潰地抓着其他人:

    “把她還給我.......”

    他的眼睛慢慢變紅,變得血紅,聲音卻很低:

    “我求你們,把她還給我......”

    “予寒......”

    “予寒!”

    是他按着他哥:

    “大哥你清醒一點!”

    他自己看到這樣的顧明嵊都忍不住想要落淚:

    “大嫂已經走了........”

    而且是,屍骨無存。

    顧明嵊安靜下來,血紅的雙眸怔然地看着他。

    從那一刻起,顧明嵊就毀了。

    他開始近乎恍然地到處尋找大嫂的身影,有時候清醒了又會抓着顧明起的手,問他,她的墓地在哪裏。

    他還會在某個時刻,好像在哪看到了熟悉的聲音,恍然地伸手去碰她。

    但是隻能摸到一片虛無。

    他們都嘗試着勸他。

    可是沒用。

    無論他們怎麼勸說都沒用。

    大哥好像被大嫂去世的夢魘給纏住了,被這樣的噩耗擊垮的人幾乎是一個星期,就變得瘦削不堪,身體孱弱,眼裏總是帶着血絲,神智也有些恍惚。

    他照常地喫飯睡覺,可是卻開始大劑量地服用藥物,助眠,還有鎮定。

    可是他幾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顧明起也是某天回來晚了,看到他哥房門開了才知道。

    那麼驕傲的人,近乎崩潰地坐在牆角,按着自己的雙眼,像陷入絕境一般,無聲地哽咽。

    脖頸,手上處處可見青筋。

    足見他有多痛苦難忍。

    顧明嵊的狀態完全無法處理公司的任何事,顧明起只能接管了顧氏,偶爾也會試圖,和變得沉默寡言的人交談,有時候是關於公司,有時候是關於家裏。

    只有在與有關父母和爺爺的時候,顧明嵊好像纔會清醒片刻,啞聲回答。

    其他的,好像都被驅逐出了他大哥的世界。

    他後來也查過,爲什麼大哥會那麼痛苦。

    看到“離婚”這個字眼的時候,手都抖了一下。

    他其實不太知道大哥對大嫂的感情有多深,可是能把那麼理智清冷的人瞬間毀掉.....

    大嫂一定對大哥很重要。

    可是大嫂出事之前,他們還在爭吵。

    可能一輩子,他大哥都無法走出這樣的陰影。

    後來證實他的確花了一輩子,也沒能走出來。

    父母很擔心大哥的狀況,最後母親哭着打他,問他是不是不想活了,不想讓他們一家子活了,他這樣有沒有想過他們。

    顧明嵊僵直着身體。

    最後心裏已經撕心裂肺到極致的人開始恢復沉冷,他開始接回顧氏,沉默地工作,沉默地生活,雖然看上去沉鬱,但是已經比之前好太多。

    可是被這樣的沉默掩蓋的外表下,卻是近乎自虐的痛苦。

    他知道他大哥在看心理醫生,在吃藥,在失眠,有時候甚至會自殘。

    之前那個顧明嵊好像不見了。

    取而代之是一具幾乎被完全剝奪了生機的行屍走肉。

    他正常地生活,可是因爲極致的痛苦,總是會將喫進去的東西嘔出來,身體也因此越發消瘦孱弱,也因爲長期的失眠噩夢,所以常有恍惚的症狀。

    他甚至近乎嚴苛地,逼自己像大嫂還活着一樣生活。

    在大嫂生前住過的地方,守着大嫂生前的物品。

    顧明起總覺得他大哥是有意在折磨自己。

    他是在逼着自己活下去。

    因爲他知道自己生不如死,所以在逼着自己懺悔贖罪。

    一直很多年。

    每當顧明起覺得,或許大哥已經放下了的時候,就會看到顧明嵊一陣恍然的眼神。

    他從來都是強迫自己清醒,可是也許從來都不想要清醒地看着自己給最愛的人過忌日,給她掃墓。

    連平日裏的菜餚,都從來都沒有變過,要假裝她還在的人,在清醒地接受她已經離世一年,兩年,三年的時候,該有多難過?

    可是自從母親哭了之後,他就再也沒見他大哥有什麼痛苦的表現過。

    可是父母和爺爺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一個人的痛苦幾乎是掩藏不住的。

    從前大嫂在的時候,大哥的眉眼總會柔和些,雖然還是冷靜平緩的語氣,可是語速和緩,處處都溫柔到了極致,比之前一個人的時候,要柔和得多。

    可是現在呢?

    沉默寡言,眉眼幾乎是經久不變的沉冷。

    除了他們問話,他幾乎不開口,只是沉默地做自己的事。

    整個人都好像被冰雪覆蓋了,又好像早就成了一具沒有知覺的枯骨。

    大嫂的死對大哥打擊太大。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見過大哥眸底的血絲褪去過,也沒有再見過他笑。

    明明大嫂還在世的時候,他是很喜歡笑的。

    大嫂死於他們離婚的第二天,大哥逝世於大嫂的第四十個忌日的第二天。

    像是一分一秒也不願意在這世上多待。

    死的時候,骨瘦如柴,脣色慘白。

    四十年沒有離開過她的別墅,離開過她的遺物。

    沒有再經過她出事的路口一次。

    沒有再移動過家裏的東西一次。

    沒有再原諒過自己一次。

    永遠都沒再走出來。

    顧明起都會恍惚地想,如果大嫂還在世的話,看到這樣的大哥會有多心疼呢。

    大哥原來不是這麼脆弱的人,可是卻好像整個人都死在了她去世的那一刻。

    痛苦了一生。

    除了他哥,他再也沒見過世間那種苦,能比死亡,更令活着的人,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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