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喫完午飯之後。
男人收碗的的動作微頓,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對上了她的視線。
那雙瞳孔中掠過粼粼波光,美麗的眼睛,正倒映着他的身影,無比清澈。
似乎是知道自己上次的反常可能會引起科學院那邊的反對,手寫板上很快就出現了一行字:
只要你們人少一點,我可以克服。
她知道自己有病。
如果不給自己找事做,她整個人都會陷入彷徨迷惘的境地,喉嚨都好像被掐住了一樣,幾乎要窒息。
她也知道自己敏感脆弱。
雙腿不能行走摧毀了她所有的驕傲,所以在出車禍之後,她拼命地用別的方面去彌補,去證明自己並不是個廢人。
可是看到別人能夠自由地跑,自由地跳,而她只能依靠輪椅,依靠別人的時候,她的心口還是會像紮了刀子一樣的疼。
可是她不能真的永遠都拒絕改變,永遠都縮在自己的保護殼裏。
沒有誰會真的,永遠保護她。
顧棠手指就微微握緊了,眼眸低垂,神情默然沉寂。
陸宸清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臟微緊,下意識地就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之前的任務者曾經說過教授不喜歡他們特地彎腰下蹲來配合她,也許是這樣的動作更會提醒她,她身體方面的殘缺,所以,陸宸清從來都是正常地對待她。
可是現在,顧棠坐在輪椅上,她細密的,又捲翹的眼睫正微微顫動着,垂下來,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緒。
而陸宸清蹲在她面前。
輪椅的高度有些高,所以男人微微擡了頭,仰視她。
顧棠微怔。
陸宸清不知道她剛剛寫那句話的時候在想什麼,不過可以推測到,是和她上次反常有關的事。
他壓抑着心底涌起的,疼惜和愛意。
“教授,”男人的聲音蘊含着不易察覺的啞意,聽起來足夠低沉和溫柔,“難度係數過低的遊戲,是不會受玩家青睞的。”
顧棠眼睫顫了一下,直視着眼前的男人。
因爲角度的原因,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眸底的情緒,又或許這個男人沒有想過對她遮掩--那些浮動的,掠過瞳眸的,淺淡細碎的光芒,好像全都是圍繞着她。
顧棠意識到什麼,心口一窒。
“您只是需要克服最後的難關,”啞意更加明顯了,嗓音也壓得更低,“不克服也沒關係。”
他注視着她:“通關並不是只有一種方式。”
顧棠沒有回答,她的情緒全都被陸宸清眸中的愛意給擾亂了......
他喜歡她,他居然喜歡她!
可是她有什麼好喜歡的......
她坐在輪椅上,而且喜怒無常......
就在心思敏感的人迷惘的時候,男人修長的手指慢慢地撫上了她的臉頰。
他的眸中是近乎虔誠的愛意,純澈到讓人不敢直視--
溫熱的脣落在了他撫着她臉頰的,手背上。
他並未親吻她,可是顧棠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他這個舉動給燙了一下,臉頰開始發熱。
他並沒有冒犯她.....可是,可是......
男人微微低眸,然後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微啞的嗓音緩緩流淌:
“至少,在我眼裏,您已經戰勝了一切。”
猛然地怔住之後,顧棠就陷入了熱潮之中,渾身都好像要被燒着了。
她有些惱怒。
他怎麼能這樣......
怎麼能這樣......把她當成神靈一樣頂禮膜拜,可是她不是神靈......她只是一個連腿疾都克服不了的廢人......不........
顧棠恍然了。
直到眼眸半闔的男人徐徐起身,推着她進了臥室,關上了門,顧棠才反應過來。
臉頰滾燙,忍不住懊惱地咬脣。
他是故意的。
男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第一次沒有試圖通過通訊知道她在做什麼。
他在浴室內,撐在洗手檯上,看着鏡中的自己。
眸色晦暗,胸膛起伏。
手心早就溼潤了。
他想親吻她,可是在得不到她的允許之前,任何的觸碰都屬於冒犯。
他也沒有料到,自己居然那麼直白地袒露了自己的心思。
雖然他一直對自己能否隱藏好持懷疑態度。
可是他......太沖動了......
明明他現在是最有可能長久地,陪伴在她身邊的任務者,但是他卻這麼快,就暴露出了自己別的心思,科學院不可能留下他......
腦海中閃現的,卻是她握着筆,筆尖頓在最後一個字,最後一筆時,默然的樣子。
她大概是覺得自己很無力的。
明明她什麼都可以做到最好,可是在行走這件事上,旁人不必花費任何力氣,就能遠遠地將她甩在後面。
他沒有別的任何目的。
他只是想告訴她,就算不能治癒也沒關係,就算她介意也沒關係,這個世界上,會有人不介意她的任何事。
他想讓她像對待遊戲一樣,可以去戰勝它,就算失敗了也可以覺得,沒有遺憾。
可是仰視她的時候。
他好像完全被蠱惑了。
如果不是他剋制了自己,恐怕他真的會直接冒犯她也不一定。
........他的確,考慮欠周。
但是如果在她面前,在看到她難受,他還能冷靜地分析利弊的話,恐怕他也並非真的在意她。
鏡子中的人垂眸。
現在要怎麼辦,他要怎麼辦......
等科學院的通知?等她大發脾氣?還是主動離開.....
不,不能主動離開......
陸宸清這人一向冷靜嚴謹的頭腦裏,頭一回開始打結,而且思緒紛亂,無從下手。
他好像讓自己陷入了死局。
可是他卻並不後悔。
至少,如果她能夠克服一切,他不後悔......
男人閉了閉眼,手指緩緩收緊。
回到房間裏的人收到記憶的時候,壓着脾氣問:
“你爲什麼不早說?”
世界意識:“........”
世界意識結結巴巴:“是,是他要求的......”
他們上一世相遇得太晚,零一號的精神問題並未完全消除,飽受精神衰弱的折磨,所以男人才想回到這個時候,陪伴她,至少要度過這段,對她來說,孤立無援的時光。
顧棠揉了揉眉心:
“那他現在......”
世界意識察覺到她情緒緩和了,倒是很快就搶答道:
“他現在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顧棠含糊地“唔”了一聲,隨意地擺擺手。
世界意識立刻像得了赦令一樣,秒遁了。
顧棠緩緩地摩挲着輪椅的扶手。
她沒記錯的話,治療方案是有用的,但是因爲她沒能克服心理壓力,最後自己還是沒能站起來。
主神居然連這些都一併刪除了。